念及此处,檀燕归心下愈发急切,疾走几步绕至塌边,左三指、上三指找准了地方,便曲了指节,冲那处扣了三下。
阁楼顶靠墙壁处发出些微声响,一块看似严丝合缝般的木板居然翘了起来,隐约露出了木质的间架结构。
襄王画舫上的阁楼是尖顶,这一方小小的锥形天地,却真是藏人的好所在!
“啧。”
从木板翘起而露出的洞口里,慢慢伸下两条腿来,晃晃悠悠,伸直了去蹬一侧墙壁。可他蹬虽是蹬住了,却身不由己地往左滑了半寸,让檀燕归直以为他要跌下来。
“我下去了。”腿的主人探头看了眼下边,正好瞧到燕归将举未举的两条胳膊,便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我下去了,腿使不上力气,你可接我一下。”
语气里颇沾染着许多亲昵与轻薄。
檀燕归本身极正派的一人,听此自然不**。他两手一袖,皱了眉头,反往后退了几步。
上边那人不以为然,轻轻弯了嘴角,两手一撑,自洞口内轻飘飘地落下来。
这人本是个两肩开阔、身量蛮高的男子,但一跃而下时却又有一种别样的轻盈,倒像是荷叶上的露珠咕噜噜地顺着叶脉滚下来,圆润润地落在了池塘里一般安稳。若是平时,这颗露珠融进水中,恐怕连波纹都看不见,但今日他身上有伤,连累地全身都舒坦不得,所以愣是令池子荡起了涟漪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落地瞬间,果然腿一软,冲着檀燕归那边儿跌了过去。
檀燕归一愣怔,再没容得他多想,那人便跌在他身上,结结实实将他抱了个满怀。
“刘璞你……”
檀燕归心下有些愠怒,但终于没发作出来,只僵着脸,任由那人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肩窝。
“檀二,”刘璞嘴里唔噜着唤他一声,欲言又止地住了口,待抱了许久,几乎到檀燕归都快要厌烦他的时候,才长长出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笑意道:“我方才才敢相信,这居然并非做梦。”
“自不是做梦。”檀燕归把他推开去,明显做给他看似的往后又退几步,“衣裳里兜有些伤药,够你路上用了——你向西行,过一山谷,便能寻到田野村庄。”
当初打定了主意分开,今日也没道理再拖拉。
“你盼我走麽?”
檀燕归默了一默:“你身上的伤,军中没办法治,老医头儿那些药,只能缓其伤势、并不能断其根本。他未曾治过这病,说话也是没准头的。另外,九息法华据言出自南疆纪氏宫廷,你既去不得南疆,我去后自然会代你搜寻良策,这你不必忧心,就算是看在昔日恪王叔的份上了。”
刘璞沉默良久,两只眼转而看向圆窗外波光粼粼的江面。
“只是看在王叔的份上?”
檀燕归也瞥开眼去,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当然不止。如蒙不弃,我一直把你当做兄弟挚友。虽则之前你我是有些不快,但时日渐逝,还是看着眼下的好。至于眼下,便是你赶快穿了这衣裳,好保全自己性命。”
“好,好。”
刘璞抖开那一身**净布衫,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自己衣襟。他高居上位,习惯被人伺候,就算是更衣之类私密的事情也并不忌讳人看,更不避着燕归。但燕归却不然,放在昔日同床共枕时他都没能习以为常,如今更是觉得十分尴尬,却又觉得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可遮掩的,便只能自己纠结着,有些无所适从。
衣衫穿到一半,刘璞往燕归那里一望,正把这一份无所适从收入了眼中。
忍不住叹了口气,而这口气少了许多悔意,反夹杂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愉悦进来。
相比于宫里永远冷冷清清、温尔文雅的檀二公子,反而是如今的他更有生机些。檀二这厮自小就喜爱兵法,小时跟檀云学武也十分刻苦,如不是因了那晚的阴差阳错,想必他早就在军中颇有威名了吧。
檀云。
刘璞想着,口里已经说了出来:“你如今倒是很像师傅了……尤其是着一身甲衣时,面色巍然不动,眼里云海万千,真是十分相像。”
檀燕归并不很领情。
他眉头间皱了一下,习惯性拿手去压的时候,愈发不近人情:“不要提他,若你不想让我恨你的话。这笔账虽罪在程家,人却是你亲手杀的,我不想怪你,但若有机会,我必要手刃程氏一党不可。”
果然,他留在军中,不仅是为了自家抱负难酬。
檀云虽少言寡语,却是抚养他长大的恩人,比起冯叔行,他才是真正担起了为父之责、对燕归有养育之恩的人。
燕归表面优柔,内里更是重情。他心思不够深沉,但胜在单纯执着,或许在军中要比宫廷之内更合适。
再说,他那满脑子迂腐的正气凛然,又容不得自己在人前露怯。就算是刮光了身上骨肉,他也要撑着那嶙峋的几根骨架子的,绝不肯把难堪的一面显露人前。
“好……”他这性子,刘璞哪能不清楚。刘璞依旧赖在这里,而不是仓皇逃走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得一个答案——他担心燕归还在为往事恨他。而如今燕归给他一个“不想恨”的答案,他本该高兴的,但他仓促地笑了一下,居然并不觉得十分开心,“军中讲究资历,不好打拼。但看檀二你过得还算顺心,我也就放心了。”
檀燕归不置可否,冷眼看他换好了衣服。
“要不,你同我一起走吧。”
刘璞忍了忍,终究没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