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根本无视他的挑衅,慢悠悠地把太阳重新放出来,幸灾乐祸地俯视地上的少年兀自意难平。
邵一乾蹙着眉头走来走去,在心里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之后,被突然浮现在心里的问题当头一棒,打得心惊胆战。他心不在焉地问自己:“邵一乾,你满足吗?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你有仔细地计划过未来吗?打算一辈子都做个收破烂的吗?会甘心吗?”
一直走一直走,以为不停下脚步就算于时光无愧,可是他偶尔一停下来,才猛然惊觉,或许他只是在原地踏步,然后还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在逆流而上。
他顿时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他抚着额头无奈地笑了起来,毫无说服力地安慰自己:“……你不要太心急。”
回过身,他撞到一个还残有些温暖的身躯。
言炎站得极近,抬起头,湿透的刘海下一双弯弯的眼睛被雨洗过似的,一片亮晶晶:“不怪你,不要责备自己。”
换个人,要敢跟他叽叽歪歪这么“情意绵绵”的话,他早反唇相讥了,但事也有个例外,比如言炎跟他这么说的时候,他只觉得那是一阵炊烟不起的耳旁风,毕竟言炎太软太熨帖了,软得就像一张创可贴,熨帖得就像贴心小棉袄。
邵一乾一愣,眼神里乍现的软弱稍纵即逝,旋即又换上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神色,伸手撸了一把言炎后脑勺,嗤道:“我有那闲工夫怨这个怨那个?哎不过倒是你,马上要开学,你知道中学里男孩子不允许留长头发吗?”
言炎一呆,立马被转移了话题:“不让吗?非剪不可吗?”
“你可以试试,不过……换个发型吧,老在头上顶个掏粪勺,你也不怕捂出痱子。”
言炎:“你才掏粪勺!”
左右已经成定局了,邵一乾也不着急了,带言炎去附近的理发厅剪头发,理发师给言炎剪了个最清爽**练的小平头。
要剪那条细辫子的时候,言炎左闪右躲不给剪,被邵一乾箍着脖子,这才叫理发小哥一剪子断了根,言炎顿时就不想说话了,一言不发地坐在凳子上黯然伤神。
跟了他许久的锅盖头,不到半个小时被理发师全报销了,言炎心想,就这样吧,除了血缘,爸妈留在他身上的最后一样东西消失殆尽,是不是在提醒他,抛弃过往,迎接新生?死了的,就算了。
邵一乾捏着言炎下巴转来转去,觉得理发这个东西也太神奇。
他一直以为言炎是张包子脸,脸颊有肉,结果一理完发,光洁的额头乍一重见天日,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眼窝里瞎转悠,登时就把这张脸缩小了一圈,显得他在年龄上大了一两岁,看上去到不像个小男生了。配着这张脸再看整体,觉得他人都瘦了一圈。
邵一乾付了钱,回到筒子楼下撸袖子整理一地狼藉,然后上楼回家。刘季文下班回来,指着言炎的新发型,瞠目结舌好半晌,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暴殄天物!愚蠢!”
吃过晚饭,刘季文给俩孩子都带了一块月饼,邵一乾靠在书架上,神色复杂,难掩疲惫:“我待会儿想回一趟家,叔叔您老跟我回去吗?”
叔侄俩说走就走,踩着点坐上了最后一班汽车。
每次踏上这一方故土,邵一乾心里就一阵轻松,但这一回,他重新回到这里,却是忐忑不安——
汽车站的附近人家几乎没有灯火,整条大路除了微弱的几盏路灯还在发光,别的地方都是死气沉沉,以往一到夏季就十分热闹的小广场上也没有人出来乘凉、唠东家长西家短,整个村子十分宁静,宁静得叫人心惊肉跳。
他和言炎跑回他们家所在的那条小巷子,眼前发生的一切要他难以置信——
他能看见的左邻右舍的砖瓦墙上,全都印了一个“拆”字,拆字外面圈了一个圈。再往远处看,已经没有成群的房屋了,那些房屋都被拆成一片废墟,目力所及,尽是一片荒凉。他手边还有一条横幅,“市政府计划改造项目”。环顾四周,附近的房屋茅舍都被拆的只剩下仨瓜俩枣,仅他们家和附近三四户硕果仅存。
邵一乾匆忙往自家跑,突然听见邵奶奶苍老的声音,外强中不**,色厉内不荏:“不签!”他脚步便顿住了,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去问言炎:“拆迁这个事,你来之前知道吗?”
言炎比他还着急,越过他,脚步没有停顿:“我根本不知道!”
家门口站了一圈制服板正的公务人员,一个个西装笔挺,胳膊肘下夹着蓝色文件夹,立在门口和当家老太太谈条件。
全村的拆迁工程进行到这一步,只剩下这三两户钉子户还赖着地皮不走。上头施压,这些公务员便调整了拆迁顺序,留下小村子主**道的房屋后拆,先拆这几个钉子户附近的房屋,好叫他们擦亮眼睛看清大体局势。
但就属姓邵的这一家最钉子,给多少好处都不答应,三番四次来劝,好话歹话说尽,不走就是不走,周围的几户人家以邵家为马首是瞻,都跟着不动。
眼看明天的拆迁期限快到了,再说服不了,只能来硬的了。
“邵老太太,您何必跟我们为难?您看这附近一片废墟,自己个儿独一家住在这里,不觉得膈应么?”
有个带眼镜的小年轻说道。
邵老太婆就奇了:“这是我家,我的地,我有什么好膈应的?你们最高负责人是谁?谁允许你们拆我们的房子的?我老太婆在这里住了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