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12点,整栋房子都还灯火通明。
几位医生在相邻的客房休息随时待命,靖云卧室开着小灯,李文嘉在一旁的摇椅中小憩,梁以庭则坐在一张椅子中看书。
“怕什么,这么多医生在,他死不了。”特地调暗的卧室光线下,李文嘉一直睁着眼睛看着靖云,梁以庭是用这句话哄他入睡的。
纵然在他心里两人关系已经到不可能挽回的地步,但潜意识中,梁以庭,似乎只有他才能说出这句话,只有他说出的这句话,才能让他安心。
靖云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软管中的点滴,华丽的大吊灯……
梁以庭把那字典厚的书合到一旁,怕吵醒了李文嘉,声音放得很轻:“醒来把这些药吃了。”
他拿起旁边保温水壶,在杯中加了些热水,药都摆好递到他面前。
靖云睁眼躺着一动不动,于是梁以庭将他扶了起来。
“不要你喂我!”
“轻点,你爸睡着了。”梁以庭忍耐着好脾气,把水递到他唇边。
他不说还好,一说到他爸爸,靖云立刻被触动了什么似的,沉重的脑袋里一阵翻搅的不适,猛地一推,直接将梁以庭手里的杯子掀翻了出去,梁以庭也是措手不及,脸色一下子变了。
夜深人静时玻璃的碎裂声有些刺耳,李文嘉瞬间惊醒。
“你想干什么?”他三两步冲到床前,本能地护住了床上的靖云。
因为梁以庭实在面色不善,李文嘉像护犊的狗似的,对视中眼里也有了敌意。
持续时间很短,梁以庭收回目光,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这件事之后谁也没有再提,因为比起靖云的病情以及李文嘉对他大起大落的恩怨情仇,这件事实在不足以挂齿。
十来天后,靖云的烧渐渐退了,身体整体状况都趋于稳定,一行人趁此时机飞了回去。
梁以庭的生活也终于渐渐恢复正常。
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与那个孩子说过话。
梁以庭是高高在上惯了的,从来只有人在他面前自讨没趣,不可能反过来,更何况还是那么一个本不该出现在他与李文嘉之间的异类。
——是异类。一个事实上一直以来就没有任何好感的异类。
哪怕是差劲点的普通孩子,他都不至于用这个词来定位他。
他整个人都透着种病态的百无禁忌,无论是男女莫辩的身体,还是那张根本不适合长在孩童脸上的漂亮面孔。他仿若随性而生。就像寡淡的棉花植株上骤然开出了一朵艳丽牡丹,美好抵不过扭曲与怪异。
这种“百无禁忌”渗透到角角落落,几乎令人担忧他下一刻就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哪怕有一天,从那个孩子嘴里说出他爱上了自己的父亲这样的话,梁以庭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不奇怪并不代表他不介意,他介意一切失控的、无法掌握的东西。
在偶然间又一次见到李文嘉为他上药的情景时,那异端一样透着诡异的畸态身体让他瞬间怒火滔天。
李文嘉显然是不能够明白他的思维与体会,甚至觉得梁以庭思想龌龊。
然而那种无名的怒火盛到无需任何语言,李文嘉感觉到危险气息。纵使梁以庭除了那句强硬的“让他自己弄”之外没再多说一句话,两人无声的对峙却已经像是吵了一场无比激烈的架。
梁以庭离开时怒气冲冲,还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感觉,或许又会气上一阵。
不过差不多临近年末,各种酒会应酬多了起来,赶了几场之后,就没功夫再去过多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他衣着光鲜,在踏入那特定的人群与氛围中时,自然而然能换上一副全新的面孔,或许带有笑意,看起来却仍旧不好亲近。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罩子,他的微笑,就单是一个浮于外表的俊美印象,从他的面孔上看不到此前所遗留的任何情绪。
这是一场私人名义举办的名流宴会,大厅中央的舞池中旋转着一对对绅士佳人,女士们作为成功人士的太太露面,打扮皆是华贵大方。
一曲结束,走下一名中年男子,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颇好,周围三三两两的有人前去敬酒,恭贺他政界道路一帆风顺。
那男子打点完毕,才熟络地与梁以庭招呼:“多年不见,还是‘孤家寡人’?”
梁以庭与他说得上是有点交情,却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只与之前那拨人一样,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恭贺他即将当选。
对方谦虚一笑:“还没一撇的事。说起来,你对从政倒是一直没什么兴趣。”
梁以庭唇角微翘:“我黑道出生,这么明目张胆不合适吧,最起码洗白到三代之后啊。”
男子又来了劲,拍了拍他肩膀:“我记得你也该三十多了吧?还是独苗。不管怎么爱玩,差不多就先找个女人生孩子吧。”
“……”
“年纪大了,男人那细胞质量会下降,影响后代生长发育,而且……”他晃晃酒杯:“你还那么爱酗酒。早点做打算,别浪费了好基因。”
梁以庭呛了一下,手指覆着杯口,将杯子放进了路过服务生的托盘。
“听说你这两年在投资博彩业?澳门?”
梁以庭清了嗓子:“美国。澳门差不多已被六大家族瓜分了,新政策马上出台,也不是什么好动向,蚊子肉罢了。”顿了顿,笑道:“你有兴趣?”
男人不置可否:“我有个朋友,对这方面倒是一直挺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