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那柄贴了薄金玳瑁与雕花玉片的琵琶,七岁的孩子定定的看着楼归。
楼归愣愣的看着这个孩子,他自小在戏班长大,被打骂也好,被欺辱也罢,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同样也从未想过自己可以离开这里。此时此刻,这个孩子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自己,和他说。
——我带你走。
此时他却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了,即便看上去如此可笑,但是内心中所燃起的希冀,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想要离开】这样的想法再也不能装作看不见了。
他沉默着,往常一样将妆容卸下,换了身灰蓝色的三重衣,花纹精致。他淡然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内,将钱银收在阔袖中。
苍敔流低着头,乖乖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到点着红灯笼的大门口,班主正从外面长街走过来,手里提着这条街有名的酱肉。
“楼归呐,相大人走了?你这是去做什么?”
楼归面容冷清的很,微微蹙着眉头,淡淡的说:“相大人刚走没多久。我想自己独自过去……”
他似乎有些难堪,语气有些不好,显然不怎么想要搭理班主。
班主自然知道这楼归是何等清高之人,他一听,想着估摸着是相大人的马车过于招摇。眯着眼立刻笑着点头。
“这就对了嘛。”他小眼睛看着抱着琵琶的苍敔流,了然的点头,慨然而笑,“你终于长大了,明白戏班的难处。去吧。”
看着班主哼着曲儿,心情很好的背着手走进戏院。楼归神色自然的转身走上了长街,身后跟着个身材已经开始抽高的孩子,迎着光走出了束缚了他十六年的地方。
第45章 4.2:伶人师徒【2】
两人连夜租赁了辆马车连夜离开了春城一路向南,在一个叫做长风镇的地方下了马车。
苍敔流安静的看着楼归带有迷茫的脸,走出了春城的游园戏班,打开了一直将他困锁的牢笼,这只鸟儿却仿佛迷失了道路。背着包裹了青布的五弦琵琶,立在长风中,带了些不知所措。
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啊。
苍敔流歪着头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楼归的袖中有两百三十六两,已经足够在任何地方买下一方宅院,但是他不想停留。他想要到处走一走,看一看。想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几种颜色,是不是真的像书卷话本中写的那般精彩纷呈。
楼归身材是少年人的高挑,他伸手扶了扶头上平沿斗笠,看着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道,回头轻声说。
“走吧。”
只是刚走没几步,前面忽然响起马蹄声,熙攘的人群立刻四散分开。
只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面色略带慌张惊惧:“驾!驾!!”
后面正追着一人,那人同样骑着马,腰间两侧都挂着一柄大刀,只见他抽出左侧的刀,双目锐利的紧盯着前面逃窜的汉子,手里一抡,大刀立刻脱手飞出,众人还未看出什么来,前面的人便从马上摔了下来,弹动了两下便没了响声,一柄大刀赫然插在背后心,将人捅了个对穿,血流了满地。
死人摔在脚边,将楼归吓得不轻。苍敔流拽了他一把,不然这死人方才就要蒙头将人砸中了。
燕北羽跳下马走上前来,弯腰一把将大刀呲啦一声拔出,上面血淋淋的直让楼归脸色不好。
“抱歉抱歉。”他爽朗一下,看着脸色发白的少年人,将大刀回鞘,“吓着你了吧,这人我追了一个月,可算将人头给收了。”
看见好看的人总是心情愉悦的,燕北羽少见的和人攀谈起来。
浓稠的血往外蔓延,楼归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避过:“他可是什么罪大恶极之辈?”
燕北羽笑了一声:“罪不罪大恶极我可不知,我只晓得皇榜悬赏一百两定然是有些名头的。”他弯腰将已经断气的死人提起来横甩在马背上,翻身上马,低头又露出爽朗的笑声,“小兄弟,后会有期了。”
楼归待人走后才回过神,他低头看向从头至尾连神色也未变分毫的小孩,顿觉自己果真见识少。
轻叹:“这江湖……”
而果真就如燕北羽所说的‘又会有期’,再见的时候,楼归正坐在街道的一块青石上,苍敔流手中正拿着一大张灰青色的布,而楼归怀中横抱着五弦琵琶,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的拨弄着弦,挑着铮铮之音。
苍敔流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将楼归取下的平沿斗笠丢在了身前,翻着。
琴音合着少年悠悠清淡之音,混在长街碌碌众生之间。
“细雨妆凝。青烟梦杳。正春寒江树。愁浓湖草。听流莺百啭。萦人烦恼。试看腰肢一捻。更为春来渐小……”
苍敔流闭着眼,听楼归清清淡淡的唱。楼归成为台柱子可并非靠着皮相。他的声音仿佛春花绽放一般美丽,虽是少年却并不是柔婉如女子,反而因没了桎梏而洒脱自在起来。这样的歌声,听着也令这里多了份怡然。
显然这样想的并非苍敔流一人,他掀开浅茶色的左眼,便看见来往间有人往斗笠中丢铜钱,甚至在不远处也有人驻足停留。
而燕北羽便是其中一人。只不过今日他身边却是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
苍敔流只看了这少年一眼,眯起眼眸来。卓知州?
即便这张小脸还未张开,但是苍敔流依旧认出了这个将习御玩弄着推向地狱与死亡的脸。
他又转而去看正抱着双臂认真听曲儿的燕北羽。这人与卓知州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