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五溪寨已不复存在,他仍旧要践行自己的承诺。
践行承诺绝不容易,容易的是破坏它,保护它却难上加难,所以这世上的善信之人,大都比恶徒活的更凄惨。
而沈昭云竟将这秘密保守到今日,箭悬弦上的最后一刻,他的心性实在坚韧过人。
卓英怜确认四下无人,才卸下警惕,叹了一声,道:“我实在想不到,我找遍名山大川,始终一无所获,可我要找的秘密却一直藏在身边。”
一个声音回答她道:“这世上的事往往如此,最重要的东西,往往放在最容易忽略的地方。”
说话的是卢正秋。
卓英怜猛地回过头,她的眼神就像她手里的暗器一样锐利,可卢正秋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虚虚地望向远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
他已是个目不视物的废人,走路时要拄起一根光秃秃的竹棍,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左右试探。此时此刻,就算用刀尖指着他的脖子,他也未必能够察觉。
可他的态度却依旧淡然自若。
名为眼睛的窗户关闭后,更加没有人能够猜透他的真意。
卓英怜实在捉摸他不透,只是相别九年,他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平白生出许多无法揣度的心机。
眼下,卓英怜只觉得愈发焦躁,便转向卢正秋,没好气道:“他们已经逃走了,接下来你还有什么高招?”
卢正秋不紧不慢地答道:“他们逃窜的地方是城中暗渠,安邑城街市万顷,有皇城也有乞丐窝,路上布满各式各样的阻碍,唯独地下的水源却是相连的。”
“所以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可以逃往任何地方。”
“他们在一定会去往我在信中写下的地方。”
“当真?”
“千真万确。”
“你若对我耍滑头,绝不会有好处。”
卢正秋一怔,随即轻声笑道:“那是自然,你的眼就是我的眼,离了你我寸步难行,我写下的信你每个字都看过,甚至是你将我带到那条巷子,你说我还有什么滑头可耍?”
卓英怜盯着他:“我当然信不过你,狄冬青那般笃信你,你不也欺骗了他?”
卢正秋摇了摇头:“你若好容易有了心上人,却被旁人以忠孝道义抢走,你也会发狂的。在欺骗他和失去他之间,你会怎么选?”
卓英怜从鼻子深处发出嗤声,冷冷道:“我才不选。”
卢正秋在这九年里所遇到的,莫非就是情爱么,她不曾体会过,自然也无从了解。不论为了谁,她也绝不会将自己变成瞎眼的废人。
“走吧,”她摆了摆手,“夏先生还在等着。”
冷峻的少年从沈昭云房间里出来,脸上带着索然的神色。
“有什么发现吗?”她问。
少年简短答道:“只有一些书罢了,都是没用的东西。”
卓英怜心有不甘,索性亲自踱进房门,借着幽暗的月光四下环视。
房间果真空空荡荡,桌椅摆设统统没有,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床板,床脚胡乱堆着一些书册,她走过去翻了翻,都是各地的奇闻异志,大约是打发时间用的。
夜风从敞开的窗口钻入,又顺着房门涌出,留下忽高忽低的鸣响。
卓英怜修习弦上功夫,对声音分外敏感,压抑的风声灌入她的耳朵,好似有人在低声呜咽似的。
莫非这萧条的屋瓦,已经预见到它的主人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吗?
她只迟疑了片刻,便转身离开房间,将房门在身后关紧,也结束了身后不谐的乐声。
她的弦上从来没有怜悯二字。
她的两个同伴还在院中,她往卢正秋的方向走去,手指间捏着一根细针。
细针是从葬花翎的针筒中取出的,j-i,ng致而优美。
那是葬送她幸福的孽根,也是她最为强大的武器。
它是那么凌厉,无情,即便双眼晦暗,也能够察觉针尖上蔓延出的寒意。
卢正秋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色。
她很满意,她要让这人知道,放弃双眼的代价究竟有多高昂。
“别怕,我不会伤你性命的,只是要保证你会听我的话。”
她执起卢正秋的手,将那根细针刺入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