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原江南的才俊士子争那金榜题名时。
万荆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与乐顺商量:“哪里能请个好先生呢?”
乐顺想了半日,道:“东家,咱们与黎庄一块儿聘的那个汪先生就很有学问嘛,他可是秀才!过了县府院三场,才能中一秀才,秀才见官不跪连赋税都不用缴纳,这等身份,在咱们县里十个指头都数得出啊!”
万荆唉声叹气:“不行,他肚子里那点儿墨水,也就教教不识字的庄客。”
乐顺肃然起敬,问道:“东家这是想给小少爷开蒙?小少爷聪明得很,定能给咱们予庄挣个举人老爷回来!”
因钱丁香带来的幼子竹嘉已改为万姓,算是万家的子嗣根苗,故乐顺有此一猜,不想万荆摇头道:“竹嘉驽钝浮躁,让他读书,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麻布片上绣花,不是那块料。”
乐顺摸了摸两撇小胡子,笑道:“那便是为了两位侄少爷?”
万荆行事说话都极周全谨慎,叹道:“你不知晓,我先前的娘子出身可高,是诗书传家的,这俩孩子……只怕那个汪先生的学问还不及他们呢!我很是担心耽误了他们。”
乐顺斟酌片刻,道:“东家,这出来当教书先生的,哪有什么进士举人?您要是觉得汪先生不妥,我本家有个亲戚,也是个久试不中的老秀才了,但根底极好,要不您试试他?”
万荆勉强点了点头,道:“我得先问问子石的意思。”
乐顺不语,心中却暗自嘀咕,看来东家对侄大少的喜爱远远胜过万竹嘉,钱丁香那个泼货怎肯善罢甘休?
穆子石却对先生没什么特别期待,只静静听着万荆说完,道:“姑父不必太过费心,先生能规规矩矩把书讲下来就好,就把乐管家的亲戚接来一试罢。”
结果那乐先生果然如乐顺所言,功底踏实深厚,文字揣摩也算精熟,穆子石猜想他屡试不中多半是因为不通时务文章空洞,又因为屡试不中性情愈发嗟贫叹老生硬死板,不由得跟齐少冲笑道:“昔日四哥曾跟我说过,科考文章不光要花团锦簇,更要言之有物,陡峭不如中正,书理纯密不如切中肯綮……这先生学问不错,可惜却只是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
齐少冲郁闷道:“那你还要我去听他讲书?我宁可听你讲……”
穆子石靠坐在椅子上手不释卷,却道:“教书课徒与自己懂得哪里是一回事?讲解书经我不如乐先生,何况我也没这耐心给你逐字逐句的细说。”
齐少冲凑上前去,气咻咻的说道:“那他讲得不对呢?迂腐呢?我有不懂之处呢?”
穆子石合起书卷,啪的在他头上一敲:“所以你只跟他学半天的课啊!咱们住都住一块儿,有什么问题难道还怕没机会请教我么?”
穆子石跟着齐少冲去过几天书房,后来便推说身体虚弱,再也不去了。齐少冲问及原因,他只笑嘻嘻的说道:“穴壁而窥,所见不过方寸盈尺,我登泰巅,却能洞视天地八极。”
齐少冲不解其意:“泰巅在哪里?”
穆子石笑叹一声:“笨啊!”指了指满壁书册:“这些岂不是群山巍峨?”
齐少冲愤然:“那为何我就得穴壁而窥?”
穆子石直言不讳道:“因为你根基未曾扎厚,经义不能俱明,登顶路径尚且草木塞蔽,只能望山兴叹。”
于是齐少冲理屈词穷,只得日日与那万竹嘉一起寒窗苦读,枯燥郁闷不可言。
万竹嘉年方八岁,只勉强认得十来个字,个性更是刁顽贪俗酷肖其母,饶是齐少冲胸襟开阔,亦时常不能忍受。
如此数月后,忍不住诉苦于穆子石,穆子石沉吟片刻,却突然道:“你觉得竹西姑娘如何?”
齐少冲想了想:“温柔可亲,澹然宁和,就是稍显绵软了些……竹嘉那般粗鲁无礼,她待他还是既宠且让。”
说到后来,忍不住低声含糊道:“她每次看到你,眼睛都会亮一下,给你做的绣活儿也是最用心的。”
穆子石冷笑几声不说话。
齐少冲听他笑得别有滋味,忙上前摇晃他:“怎么?我说错了?你别光顾着笑啊!”
穆子石悠悠道:“一百个竹嘉也比不上一个竹西来得危险。”
齐少冲愕然:“竹西不过一柔弱女子……”
穆子石哼了一声:“竹嘉算什么?浅薄无知,蠢牛木马一般,他便是作恶,不过杀一人烧一屋的能耐,竹西却不同,心计可深,虽是女子却不容半点小觑。”
齐少冲沉吟道:“竹西到底做过什么,你这样提防她?”
穆子石道:“前日天冷,咱们晚饭时,姑父特意令厨房做了一道菜,叫做大吃四方,四种肉炖在一处的,你还记得?”
齐少冲道:“记得!是鹿肉、狍子肉、野猪肉还有狗肉炖的,还烙了葱花薄饼,卷着炖肉吃,又香又鲜,我吃了足足得有大半斤!”
穆子石啼笑皆非:“是啊,后来还捧着肚子揉了半宿……你知道那狗肉从何而来?”
齐少冲道:“好像是竹嘉养着的一只,叫什么雪花的。”
穆子石看了看窗外,只有一两个丫鬟正在院子里折梅,当下轻声道:“没错,而且是竹嘉最爱也最为凶悍的一只。”
“竹嘉喜欢狗却不肯花时间去照顾,别人他又不放心,那群狗倒是竹西喂养伺弄得多,但雪花性情暴戾,月余前还咬破了竹西的裙子……竹西却不以为意,反而给雪花多添了几根肉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