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明早酒劲过了再说。
可不回去,却也无处可去。大街小巷黑灯瞎火,除了身后两个随从,还在街上游荡的就只剩下打更人与乞丐。
脑中没有目的地,心中却被那个清淡的身影塞得满满当当。
待被几节阶梯挡住前路,回神抬眼一瞧,面前一扇黑乎乎的铁门,门上牌匾被微弱的灯光照亮,上头赫然几个大字——皖州狱。
这个年代狱牢名目繁多,除却京城天牢大狱,还有关押皇室成员及官署吏卒的卢囹,专门囚禁女子的若囹,等等。而未能定罪或难以定罪者,一律关在各州府衙门专设的狱牢。姚倌儿所处皖州狱,便所属皖州衙门,由皖州太守直接监管,江南王间接督查。
此时夜已三更,守门狱吏早已窝在墙角,抱着□□打起瞌睡。
赵容基盯着牌匾,呆呆站了小半刻,又在门口兜兜转转好几圈,才叹口气,踹醒一个狱吏。
狱吏迷瞪着眼,瞧见个模糊人影,一个激灵爬起身,□□紧握,高喝:“什么人!”
赵容基扬扬腰牌:“开门。”
狱吏对着光一瞥,吓一大跳,赶忙跪下磕头:“小人有眼无珠,见过王爷,见过王爷。”
赵容基抬抬手,不愿再跟他废话:“快开门。”
狱吏滚爬起来,哆哆嗦嗦摸钥匙,半天捅不进锁孔,急了一身汗。一面拼命克制手抖,一面暗自琢磨,王爷怎生这个时候来探监,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不知小九子伺候里头那位倌人洗漱了没,若没有,可得挨罚了。
赵容基牙缝里“啧”一声,等不耐烦了,一把夺过钥匙,自己开门进去,叫随从不必再跟,自个儿轻车熟路往尽头走。
几名守卫见到王爷,虽惊讶,但不忘礼数。正欲跪下行礼,却被赵容基示意噤声,挥手遣走。
姚倌儿正坐在案前,随意翻着话本,看到欣赏的词句,便慢慢吟出,再摘录下来。
既有人好生伺候着,便不再衣发散乱,潦倒颓唐,此时烛光昏黄摇曳,勾勒出他清秀安宁的轮廓,仿佛身不在狱中,而如昔日一般,在高阁之上静等来人。
赵容基就这么伫立在牢门外,隔着乌黑的铁栅栏,凝视那个熟悉的背影。
脑中一遍遍回想起他的笑容,他的温存,抚琴时随着动作垂下的长发,斟酒时不经意间舔去洒落指尖的甘醇。
每一幕都历历在目,清晰如昨。可眼前的人儿看上去那样遥远孤寂,仿佛从未相见,从未知遇,从未生情。
心里苦涩,眼圈不由自主发酸。
清然,你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反复揣测,一会儿愤恨,一会儿心酸,一会儿又将它们全盘推翻,固执地认为那些都是谎言。
你能否告诉我,究竟哪句是气话,哪一句敷衍?
即便仅有一句谎话,也可叫我欣慰几分。
怔忡间,整串钥匙突然从手中坠下,“哗啦”一声响,突兀刺耳。
赵容基一惊,弯身捡起钥匙,拔腿转身就走。可姚倌儿已被惊动,目光堪堪瞥来,箭矢一般将人钉在原地,牢笼一般将人笼罩。
赵容基迈出两步又停下,闭闭眼,心中暗叹,来都已经来了,再心虚逃避,岂非多此一举?
慢腾腾转回身,翻来覆去找钥匙。可毕竟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翻腾半天,也没找着。
“甲子间,按编号找。”
淡淡的几个字飘进耳朵里,赵容基微怔,按他说的重新翻找起来,心里不由一疼。许久未听到过他的声音,再次听见,说的却不再是情话。
姚倌儿并未起身相迎,依旧坐在案前,握着笔扭过身,看他打开牢门迈进来,定定站在地中间。
赵容基带上铁门,沉着脸打量一圈,确认四处都置办的还算舒适干净,这才将目光转回他眼底。
姚倌儿不知他为何而来,面无表情打量几眼,稍稍皱了皱眉。眼前人瘦了好几圈,即便在暗处,也能看出他眼眶阴郁,唇色浅淡,想必乃是因为没找到少主下落,日日奔波劳累所致。转回头不再看,蘸蘸墨继续抄写。只是方才还觉妙不可言的词句,一瞬间失去滋味,变得了无生趣。
赵容基愣愣看着他又转了回去,思念,愤慨,悲伤,怨怼,心酸,苦楚,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开口。
握握拳,走到榻边,颓然坐下,发起呆来。
姚倌儿稍稍停笔,余光瞟一眼,见他并非要质问谴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挑亮烛火继续看书习字,只当房里多了棵树。
时间缓慢流逝,无人来扰,无人喧嚣。
烛火熄灭,换上根新的,书看着看着又入了神,字写着写着就静了心。待倍感困倦,抬眼一瞧,人已经仰面倒在床上,和衣睡着了。
有了第一次,就免不了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更多次。
赵容基尝到了甜头,大牢里睡一晚上,比府里睡十天还要踏实。只不过王爷夜宿深牢大狱实在不何体统,为免夫人属下唠叨,便讪讪作罢,改为午后小憩。若恰逢事多不得空,就黄昏时分再来。
来多了,两人之间竟多了份恢恑憰怪的默契。你睡你的,我看我的,偶尔一眼对望,也不带任何情绪,马上就错开,互不干涉,各干其事。
来多了,竟成了例行公事的习以为常。有一日,赵容基于府中接待贵客,脱不开身,隔日特地在牢中多待了好些时候,似要将前日的空缺都补上一般。两人对望的眼神中也多了些许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