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时间的河流里跪下来捡石子,不出意料地会发现几乎每一颗石子上面都有秦正思留下的痕迹,到目前为止,秦正思都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他今年也才十四岁,人生还长,等到将来,他长大了,独立了,不再受他哥庇荫了,也许那些石子能闪烁出别的颜色来呢……然而这个念头又让他有些烦躁,未来,未来,他哥整天都在给他描绘这个东西,所谓的未来,就是上个大学娶个女孩生个孩子供套房子,每天战战兢兢地工作,千篇一律地过着所有人所过着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或者说,这种日子,就算突然中断了,大概也没什么可值得惋惜的——毕竟,是一眼就看得到尽头的人生,被掐灭了新奇感与未知数,剩下来的东西跟厕所里的卫生纸也没有太大差别。人生这卷枯燥的苍白的卫生纸,就算被抽到了尽头,也不会出现彩票的中奖号码,秦正语一想到这个念头,就生出一种想把它扔在地上任其滚落的冲动。
有的时候,秦正语其实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不用他哥说,他也知道自己整天耽于玩乐、违反校纪是在断送自己的“未来”,但他竟然从当中发现了一些难以言明的快感,几乎所有人都搭上了那条预定的轨道,只有他中途跑路了,这就证明了他与其他人的不同,即便他跑向的是另一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艰险之路,他也会感到莫名其妙的自豪。
秦正语从内心深处隐隐就觉得自己跟其他的小孩是不一样的,而这种不一样有时在深夜会让他感到由衷的快乐与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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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秦正语晚间时候吃完了他哥留下的饭菜,洗了个澡,就回到屋里去做作业。现在是春夏之交,天气还没热起来,他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睡衣,上面印了的路飞的悬赏令。坐在书桌前,他看了两眼那乏味的难懂的文言文,眼皮止不住地要往下耷拉。他在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场景,就是他自己执着针线,把眼皮给缝了上去,从此就再也掉不下来了。这个场景让他突然地发笑,然后想起离中考的日子只剩两三个月了。
这两三个月里,秦正思回家的日子明显增多。从前,他只是周末才回来一趟,现在是隔两三天就要赶回来督促秦正语念书,秦正语一方面觉得他哥回来给他做饭洗衣很好,一方面又被他哥逼得苦似乎是把自己弟弟那种不会读书的废物形象给突然从脑子里摸消了,以为自己弟弟是个能突飞猛进的天才。秦正语怀疑他要是中考失利,他哥能把他给从五楼直接倒栽葱扔下去。
秦正语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瞄锁得紧紧的那个柜子——里头放了他的游戏机和鼠标键盘,还有一大摞漫画书。他叹口气,扭了扭脖子,拿起中性笔来给自己划重点。囫囵地背完了一篇文言文,再拿出英文单词速记手册,一个个地写下,伴随着机械地把它们给念出来,也不知道发音是对还是错。背到b开头的单词时,他就开始犯困了,眼前的字母开始扭曲形变,很快地,他就止不住趴在了桌面上,沉沉地睡起来。
他做了个短暂的梦,梦见他哥和他来到了一处很宽阔的草地,是一个很明亮的夜晚,天上出现了最起码五种颜色,闪烁交错着,仿佛天穹变成了一串无穷大的霓虹灯。草地上摆满了塑料桌椅,他和他哥面对面坐着,他伸出手去拿一块饼干,拿到手里却发现手指很痒,再低头一看,饼干已经变成了一条肥硕的黑色毛虫,扭着身姿要往他手腕上爬,他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下子把虫给扔得远远的,他哥在对面哈哈地笑起来,“秦正语,”他的声音很远,“秦正语活该,叫你贪吃。”他不高兴,嘟囔了两句,他哥还是在笑,他就奇怪,有那么好笑吗?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抖了两下,睁眼就看见了他哥的脸。
是一张无可奈何的笑脸。
秦正思拿手摁着他的脑袋,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趁我不在的时候就会偷懒睡大觉。”
秦正语才刚醒来,脑子还是木的,看着他哥坐在一旁的床沿上,“我放心不下你,专门回来监督你的,我告诉你今晚必须把任务给完成,我就在坐这儿看着你。”
秦正语猛地被吵醒,本就郁闷,这下更不高兴了,他直起身来,把桌上的笔摔在一旁,又瞪了他哥两眼。秦正思被他所感染,也有点生气,“干嘛,你还摆脸色给我看?知不知道中考剩几天了?你以为我愿意赶回来啊,你知道从大学城回家还得转趟车吗?为了你这兔崽子,我容易吗我?”
秦正思看着他的弟弟把脸转了过去,默不作声地把笔给拿起来,然后重新把练习簿给翻开。秦正思恍惚间觉得他弟好像长高了一些,只是身板还是细瘦,大约是这个年龄男孩子的通病吧,光长个子不长肉。秦正语再长大一些,才能练出结实的、厚厚的身板,到那个时候,也许他都打不过秦正语了呢。他想着,就听见秦正语突然发问:“哥,你最近是不是……又接了个兼职?”
秦正思含糊地“嗯”了一声,“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家里钱不够用了吧,要不然你也用不着这么拼命。”
“存款够不够用的问题先放一边,坐吃山空的道理你总归还是要懂的,总不能一直花着却不想办法开源吧。”
“哥……”
“嗯?”
“对不起……”
秦正思笑了一声,想来这弟弟大约还是有点良知,不至于真是狼心狗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