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暂时没到,齐谐闲来环顾包厢的陈设,一宽桌,两对椅,墙上是字画,柜里摆古董,恍惚间仿佛又置身志怪斋,做回了喝茶聊天买卖故事的老本行。
怀旧的气氛让他清净下来,对着茶杯也能微笑。
两声敲门。
齐谐闻声抬头,一个男人走进来。可能是明星的缘故,此人年近四十的脸孔仍显年轻,笑容真诚,神采奕奕,对待服务员也是客气有礼。
“齐先生是吗,你好!”萧以清在对面落座。
“你好。”齐谐点头,“萧先生。”
“不用客气,叫我萧以清就行。”他点了一杯冻顶乌龙,将茶单还给服务员,又问齐谐,“这茶还合口味吗?”
“上等的金骏眉,怎能不合口味?”齐谐笑道。
“那就好。”萧以清关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我挺喜欢这家茶馆,人不多,十分安静。”
“是啊。”齐谐又看了看包厢的陈设。
“齐先生爱看电影吗?”萧以清问。
齐谐喝了口茶:“年轻时看,很久不看了。”
萧以清爽朗地笑了几声:“这话说得你好像很老似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抱歉抱歉。”齐谐也笑。
“那你‘年轻时’都看些什么电影?”萧以清起兴地问。
齐谐本来要说《闪闪的红星》,又觉得这着实没头脑,无法促进深入交流,趁着服务员给对方上茶的功夫换成了《小城之春》。
“哦?”萧以清意外地欣喜,“费穆的版本?”
“是的。”齐谐点头。
萧以清品了茶,娓娓念着:“住在一个小城里边儿,每天过着没有变化的日子,早晨买完了菜,总喜欢到城墙上走一趟,这在我已经成了习惯。人在城头上走着,就好像离开了这个世界,眼睛里不看见什么,心里也不想着什么。要不是手里拿着菜篮子,跟我先生生病要吃的药,也许就整天不回家了。”
齐谐听他念完,莞尔:“没想到您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特别喜欢这一段独白。”萧以清微笑,“一般而言电影很忌讳说出角色的心理活动,也忌讳给画面做解释。不过费穆的处理十分精彩,声画交映,就像二重唱似的,充满了诗意。一念起这段话,眼前就浮现出城头上穿旗袍的背影,一蓬衰草,几道残垣……”
齐谐见他的神思愈渐渺远,仿佛和女主角玉纹一起散步在小城之中了。
“啊,你看我。”萧以清回过神,“三句话不离老本行,又卖弄起来,让你见笑了!”
“哪里。”齐谐说,“能听著名演员点评经典电影,对我而言也是荣幸。”
二人投缘,不知不觉就聊开了,转瞬已是夜里十一点。
齐谐见时候不早,适当点了正题:“不知您这一次找上齐某,是有何事需要解决?”
萧以清望着茶杯迟疑片刻:“我最近持续做同一个噩梦,每次的梦里,都有许多青紫色的兔子。”
齐谐觉得蹊跷:“此事从何说起?”
“最近《往事》刚刚杀青,在剧中我演了一位殉情而死的纨绔少爷。我自认是出戏快的人,这一次却久久无法自拔,心理医生也看过,只是说我工作压力太大,后来……”萧以清略作犹豫,“后来我的助理调查了一下,说片场那座大宅真的出过凶案,清末有一位少爷上吊自杀,地点就在电影中我居住的卧室。”
齐谐问:“这无法自拔是指什么。”
“情绪低落,全身无力,头痛。”
“能否详细说说关于兔子的噩梦。”
萧以清用手背轻抵额头,仔细回忆着:“和电影里的情节一样,我听到爱人的死讯,走进卧室,关上门,从椅背上取下她的围巾贴到胸口。过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手中一动,围巾居然变成了青紫色的兔子,紧接着从窗口、桌椅下、花盆中,甚至是被子里钻出了无数只兔子,挤成一团凶狠地扑过来,这时我一躲,就醒了。”
齐谐端着杯子,若有所思地抿上一口。
“齐先生有什么看法?”萧以清礼貌地问。
齐谐不言,看了看对方搭在桌面上的左手,接着伸出三指,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腕动脉。
萧以清愣了一下,随即放松了手臂。
“请你闭起眼睛。”齐谐低声似催眠。
他把眼睛合上。
一人感受着对方的脉搏,一人听着自己的心跳,如此持续了一会儿,手指松开了。
“没什么大碍。”齐谐说,“那宅子里有一种东西,叫做‘流连’,它由死者的魂魄化成,是潜伏于人类心神中的鬼怪,被它缠上的人最易做关于兔子的噩梦。但是不必担心,这些梦不会对您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那么我的症状是……”萧以清问。
“这么说吧。”齐谐看向他,“伤害您的不是‘流连’本身,而是您对这些梦境的担心和惧怕,只要把它当作普通的噩梦,坦然面对,那些症状就会慢慢消退。此外还有一点,‘流连’是很挑宿主的,它进不了麻木粗糙的内心,只偏爱柔软的心灵。所以我想,正是能用如此动人的口吻念出玉纹的独白,它才会被您吸引而来,流连忘返吧。”
夜深沉,二人走出茶馆。
萧以清站在路边,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灯光在他的脸上打出了电影般朦胧的明暗。
“有人来接吗?”齐谐问。
“我在找我的车。”萧以清往前走,笑着指了指眼睛,“其实我稍微有些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