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炎意味深长地笑了,却没再接话。
左相墨嵩病还没痊愈,从紫宸殿出来,上了轿还昏昏沉沉的,都自身难保了,还想什么边关?他在掂量着端阳那天墨问给他的那封信。
他就知道报应会来的,迟早会来的,却不想竟是由他那病怏怏的大儿子带来。哑巴默不作声地沉寂了十年,被他忽略了十年,竟在十年后不声不响地威胁起他老子来了?他把他的老底从头到脚掀开,莫说是头顶的乌纱帽,恐怕连项上人头都可能不保!
他以为族里的人都死光了,那里晓得还留下了这么个阴魂不散的讨债鬼,他说他要什么来着?
他要嫡长子的名分。
换句话说,他要继承墨家的家业,在他百年之后继承左相的官爵。
发妻所生的长子,原本就是嫡出,他的要求听起来无可厚非,可左相到底不甘心,怎么能由着一个病怏怏半死不活的哑巴爬到他老子头上去?嫡长的名分他想给谁就给谁,家大业大,他的家业爱怎么挥霍都行,与半点贡献也不曾做过的哑巴有何关系?
找个人弄死哑巴算了,不过是少一个儿子,秘密也就随风而去了。左相一早这样想过,可墨问那厮却早料到他起了杀意,又给了他一张轻薄的纸,上面说他若死了,婧公主守寡,陛下如何看待左相府事小,婧公主与他夫妻和睦,若他死了,婧公主恰好有了他的子嗣,难道还要让这皇外孙无名无份么,就算陛下肯,皇后娘娘却必定不会肯。到头来,这皇外孙还是要成墨家的嫡孙,岂非与他这嫡长子殊途同归?假设第二种情况,他死了,婧公主守寡,他们也无子嗣,难道他就愚蠢到如此田地,全无把握却敢贸然挑衅位高权重的父亲?可想而知,自然是他有了周密的计划才肯来赴死,他说,他一死,父亲的秘密立刻公诸于世,带累整个墨家都得为他陪葬,富贵荣华转头空,父亲这又是何苦呢?
废物哑巴的心思周密到如此地步,将所有退路都想得清清楚楚,让他除了按照他所设定的路子走,别无他法。
明明是头狼,却偏生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装怂装病十年后不声不响咬住了他的七寸,好家伙……左相在轿中重重叹了口气,这些天纡尊降贵对哑巴献了诸多殷勤,却不知哑巴领不领情。
“来人哪——”
轿子在相府门前停下,左相顶着头上的烈日喝道。
立刻有人上前听话:“相爷有何吩咐?”
“天儿热,叫人一日三餐熬好了解暑的补汤给大公子送去。”左相道。
“大……大公子?”管家滑得很,疑惑过后立刻便想通了,笑道:“哦,相爷的意思是给婧公主殿下送去?要不要给夫人还有二公子、三公子也送些去?”
左相正烦躁得很,听见管家如此啰嗦,毫无涵养地一脚踹了过去:“废话这么多!偏院的大公子!你耳朵聋了么!”
“是,是……奴才这就去,这就去……”管家连滚带爬地去了。
左相府虽大,却统共也就那么点人,一有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散开了,比如婧公主被下“禁足令”,再比如左相吩咐只给大公子院里送解暑的补汤,可把二公子三公子院里头的下人们眼馋坏了,各种流言蜚语传来传去,因为即便是婧公主嫁入相府两个月以来,左相对大公子墨问也从未这般关切过。
大夫人刘桂香少不得要哭闹,墨觉、墨洵媳妇也少不得抱怨哭诉,同处西厢的“浩然斋”里,墨誉夫妇也各怀心思。嘴碎的丫头把这事一说,木莲却没有争风吃醋的意思,只想着那个病驸马是不是使了什么诡计?除了她,整个左相府恐怕都还不知晓病驸马的深藏不露,他在这多事之秋忽然引得左相如此重视,难道没有隐情?可是,既然是隐情,便轻易找不出,只能等他自己慢慢露出边边角角,如此被动。
彼时,墨誉刚从宫里为七皇子讲课回来,采了些新鲜的草在喂笼子里的胖兔子小黑,木莲坐的位置侧对着他,因此可以将墨誉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听到这个消息,温和内敛的少年眉宇间忽然添了几许愁绪,明明身着六品官服,所处的地位已是许多人遥不可及,他却还是郁郁寡欢。
婧小白嫁给病驸马的前前后后,木莲都瞧得清楚,如今这个身为她夫君的少年在两个月前的婚礼上倒是颇为活络,前前后后地为他的病秧子大哥张罗,应对二哥三哥的挑衅,挡酒、扶持、问罪,种种一切看起来正直且知进退。
可是,相处得久了,木莲发现墨誉也有诸多劣性,明明他心里头有着想法却不敢做,在他父亲左相面前扮足了乖顺的模样,也甚少与墨觉、墨洵正面冲突,能忍的都忍了,不能忍的也减了许多力道斟酌着再发作,整个人与其说温和知礼,倒不如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像现在,听了方才丫头所说的,他心里明明有不忿,有不甘,却一句也不肯说出来。
他不说,木莲也不问,到底是因为病驸马受到左相待见而不甘,还是因为病驸马是婧小白的夫君?
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墨誉忽然开口问:“水生,相爷这会儿在府里么?”
水生傻乎乎的,乍听到问话,“啊”了一声忙点头:“在,在!兴许快用晚膳了!”
墨誉将手中的最后一根青草喂给小黑,在脸盆里洗了洗手,用绢巾擦净了才出声吩咐道:“把小厨房炖的参汤拿过来。”
“是!”丫头忙去了。
墨誉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