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相对而坐的张纯皱起眉, 见仆从挠挠脑袋不再说话, 知道自己许是落榜了, 便叹气道:“想来榜上应当没有寻见我的名字罢。唉, 倒也是意料中事。应考的时候, 我便觉得这回作文不太顺手。看来,我只能明年再试试了。”童生试三年考两回,明年尚有一次机会。若明年能中秀才, 便可参加后年的乡试了。
“你许是有些太过紧张了。分明平日里作的那些文章水准都不错,可先前县试与如今府试的表现却都逊色了些。”张鹤龄接道,“定定心罢,科举并非洪水猛兽,很不必瞻前顾后的。况且,你已经娶妻, 不似表兄那般还须得顾虑他不中秀才不成婚的誓愿,又何必多想呢?”
张纯听了,不由得扑哧笑了起来:“堂叔父, 若是表舅听得你如此编排他,回头非得寻你算账不可。”他虽与张鹤龄、沈峘、张伦三人年纪相近,却比他们低了一辈。虽然彼此不似寻常长辈晚辈那般恭恭敬敬,反倒是透着兄弟般的亲近,但称呼却是少不得的。
“这哪里是编排,不是事实么?”张鹤龄似笑非笑道,不期然地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妻王筠,目光微微一动,“你有何打算?是想留下来,等我考完院试之后,咱们再一同回京?还是想先回京?”
张纯犹豫片刻,摇了摇首苦笑道:“这回咱们族中一同考试的五人,唯有我资质差些。我……有些受不住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他终于能理解父亲张忱当年心中的苦楚,以及面对资质更强些的堂叔祖父张峦时,那种复杂难言的心态了。他们都是自家人,尚且觉得无颜面对,更不必提其他族人的指指点点了。可谁教他是宗房嫡长子呢?资质平庸,难免会受人质疑与嘲弄。
张鹤龄想起其他三个张氏族中的考生,眉头轻拧。张家在河间府里有个三进的小院子,专门给族人居住,以供备考童生试或者在府学中上学所用。他本不想与这些陌生族人住在一起,可张纯顾虑良多,絮絮叨叨地劝服了他住在里头。却没想到,他因身份之故,没有人敢流露出任何慢待之意。到头来,受这些人影响的还是张纯。
“他们都上榜了?”他回首问旁边的仆从。
“有两位上榜,一位落榜。”仆从回道,“方才他们也遣了仆从去看榜,小人瞧着,他们好似是坐在对面的茶铺里。”张鹤龄不喜这些人与他套近乎,也没有与这些族人多来往的意思。这三人倒也知机,并不敢轻易打搅他,连看榜都不与他们一同行动。
“这些人不过是些陌生的族人,你很不必将他们放在心上。横竖无论他们日后如何,回报的都是咱们张氏一族,于宗房只是助力,互惠惠利,仅此而已。至于他们对你的看法,也不必在意。你这回只是心境不够稳,回去后好好用功,许是明年便能中秀才了。”他宽慰了张纯几句,又道:“既然你不想待在河间府,明日便带着贴身仆从回京罢。”
“我想跟着报喜之人一起回京。”张纯道,“等明日再回,便有些太晚了。倒不如待会儿便收拾着出发,明日下午便能到得京城了。曾祖母和堂叔祖父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当然须得早些报喜,也好让他们安心。”
两人三言两语商量妥当,当日下午张纯便离开了河间府府城。张鹤龄则独自一人住着第三进的院子,命仆从看守月洞门,不教“闲杂人等”随意打搅他。当然,毕竟都是张家人,他也不会太过傲慢。无论是赴试还是在府学中读书的族人,如果来寻他三回,他总归有一回会见一见他们。少不得,这次也会借着庆贺为名,宴请这些族人一场,大家落个皆大欢喜的表象。至于内里这些人是如何想的,便与他无关了。
虽说按姐姐的打算,便是借着他们这一房之力,好好提携族人。最终大家齐心协力,让张家成为兴济首屈一指的书香世家。日后若是人才辈出,彼此互相成就、互相支撑,便不会因乍然富贵而逐渐没落下去。
可他却觉得,并非所有人都值得信任与托付。诸如某些个连未来宗子都看不起的族人,只顾着巴结他毫不掩饰心中所求的族人,日后能有甚么大出息呢?他便是要结交,也须得结交真正的君子、结交志趣相投的族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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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张纯便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京城。张鹤龄通过府试的消息,也迅速地传进了宫中。张清皎听闻后,禁不住抱起朱厚照转了一圈:“大哥儿,听见了么?你舅舅这回可真是给咱们争了口气啊!”
见她如此突然地做出危险动作,肖尚宫、沈尚仪等人都惊了一跳,吓得脸色皆有些发白。朱厚照也怔了怔,回过神来后似是发觉了这种“游戏”的趣味,立即挥舞着肥爪子欢呼道:“再顽!再顽!”
张清皎悄悄瞥了瞥周围众人从苍白向铁青逐渐发展的脸色,清咳一声:“娘累啦,抱不动大哥儿了。”说着,她轻轻地将朱厚照放下来,似模似样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看,手臂都酸了,大哥儿越来越沉了。”
朱厚照撅起嘴,满脸失望,抱住她的裙裾撒娇道:“就一次!一次!”
“你这小家伙,竟还学会讨价还价了。”张清皎不由得扑哧笑了,戳了戳他的脑门儿,“不过,这回讨价还价可不管用。娘是真的累了,若是你还想顽,便去寻你爹爹罢。他劲儿比娘大,定能陪你再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