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压力?”郡王捋着长须呵呵笑了,“陛下又不曾下旨让咱们都将田庄交上去。”
“可若是其他人都交了,咱们能忍着不交?”长子道,“就算陛下没有明发旨意,我们也不能违背大家的意思啊。不然,谁都会在心里猜疑,咱们家是不是不信任陛下。就连陛下也未必会没有这样的想法。”
“如今离那一步还远着呢。”郡王回道,“谁心里的疑虑都不会比你少,就算荆王和崇王跟着凑热闹,也未必能让别人真情实意地效仿他们。能打动绝大多数人的,从来都只有真金白银的收益。只要没有人亲眼见着他们受益,谁都不会轻举妄动。”
“那咱们就这么等着?”
“且等着罢。等到年末咱们进京的时候,亲自去问一问兴王、荆王与崇王。如果他们果真得益,咱们家也未尝不能效仿。我总得想法子多给你们赚些家产,不然,以后你的日子还算好过,你的兄弟姊妹可就难熬了。”
“可是,若有万一……”
“陛下是聪明人,也是位善人,自然懂得大家的心思。安心罢,只要陛下无意拿咱们的田地,就必定会想出合适的法子让咱们安心。不过,陛下的心思,我还真有些看不懂。他这一回,究竟是为名还是为利?为名容易理解,大家都得了好处,自然人人都称颂他,宗室一片和乐融融;若是为利,帮着宗室得好处,换来能够插手经营这些田庄的机会,他又能得甚么利呢?”
另一厢,雍王朱祐枟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朱祐杬的回信,心里很快便动摇起来。他是个散漫的人,平日里万事不管,自有邵太妃与王妃替他打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甚么都不知晓,对经济庶务之事一窍不通。如果真如二哥所说,只要向皇庄学得一二本事,王庄的出息就能增加两三成,他每年就能多花数千两银啊!
想到自己最近总觉得花银子花得不够尽兴,朱祐枟心头一片火热,揣着朱祐杬的信就去见邵太妃了。邵太妃虽学着周太皇太后每日吃斋念佛,但并不耽误她将雍王府的事抓在手心里。雍王妃看似很得她欢心,实则与管事娘子无异,大大小小的事都得向她禀报,做出任何决定都得经过她点头。
朱祐枟来到邵太妃寝殿中,欢欢喜喜地提起了朱祐杬给他出的主意。他话还没说完呢,邵太妃便暴怒起来,将手中的佛珠砸向了他的额头。雍王妃吓了一跳,忙要过来劝。她刚说了一个字,邵太妃便迁怒于她,埋怨她不知道寻找懂得农事的田庄管事,还责骂她只顾着忙来忙去,一心钻到了钱眼里,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朱祐枟忙劝解邵太妃息怒,赌天赌地发誓他绝不会听信二哥的话,好不容易才将邵太妃的怒火平息下来。然而,一心孝顺母亲的他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王妃早已是脸色惨白,始终保持着沉默。
折腾了一番后,邵太妃似是觉得累了,疲倦地挥了挥手道:“你们俩也别折腾了,就这么过日子罢,我还指望着早点抱上孙子孙女呢。”说着,她眼皮微微一抬,瞥了瞥雍王妃:“这府里一直空着也不好,不若聘两三个良家子进来陪一陪咱们罢。”
雍王妃垂下眼,低声道:“是。”正经聘良家子,日后可是能封次妃的,地位仅次于她。她这个名不符实的王妃,恐怕往后更像是个空架子了。呵,在这个老虔婆手底下磋磨了三年有余,她其实早已有心理准备,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连她也没有想到,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自己的心里竟然如此平静。也罢,就让这对孝顺母子自个儿过日子去罢,她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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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刚丧妻的岐王朱祐棆坐在书房里,手里攥着朱祐杬给他的信,眼中却有些茫然。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这封只有寥寥数个字的信,自从王妃病逝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将这封信拿出来看一遍。
明明信上所言很简单,简单得他看一遍就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可他就像是不识字似的,一时间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些字,不知道它们究竟是甚么意思。他渐渐攥紧了信,皱紧了眉头,迷茫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挂着素白的灯笼,那白色如此刺眼,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眼角却泛起了泪光。他真不知道信上所写的究竟是甚么意思么?不,他知道,他明白。二哥写得如此简单直白,他又怎么可能看不懂?!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太过偏执,一心不想和京城再有任何联系的执念简直是大错特错。他只是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偏执造成了王妃李氏的病逝。只要想到李氏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地望着他,有气无力地让他好好照顾女儿的模样,他就觉得懊悔。
她熬了整整九个月,一天比一天枯瘦,一天比一天虚弱。他有无数次机会尝试着挽救她,可他却始终放不下心底的不甘不愿,始终无法放下偏见。明明知道最好的女医和最好的药材都在京城,明明知道皇兄和皇嫂绝不会坐视不理,可他还是没有送出一封信----哪怕让二哥帮自己转述呢?
他甚么都没有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力不断流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他面前,就这么让他们俩刚出生没有多久的女儿失去了母亲。而她从来没有怨过他,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不尽心,甚至女医问她是否要给京城去信求救的时候,她也主动地拒绝了。她是个好女人,是他辜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