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刑司迟疑一会,道:“姜决死状凄惨。”
雷刹抬起头。
叶刑司道:“姜决身着太子衮冕大服,腰佩鹿卢玉具剑,高坐明德殿尊位之上,头颅被整齐割下,精心摆放在身侧,殿中还有十八死士随主自缢。”
雷刹闻得此消息倒无震惊之色,依姜决的脾性定会自定生死。
叶刑司又道:“听闻明德殿案前姜决还遗下手书,上写:狂悖如孤,于世所不容,然亦有忠魂相随,纵大志如云散,荣华随烟消,权剑覆手空。酌此生峥嵘,非是虚度。”
单什大饮一口酒,道:“姜决行事,粗大如老单我都毛骨悚然,只是千古艰难唯一死,姜决也算人物。”
叶刑司对姜决却极不以为然,身为臣属,他不愿口出不忠之语,斟酌道:“欠大丈夫之度。”
“八王如何?”雷刹又问。
叶刑司浓眉紧皱:“八王人虽醒,却是浑浑噩噩不怎么清灵,医、僧、道都束手无策。”姜决与姜凌两兄弟一死,承平帝便如被烈风卷过的空心树,华发丛生整个颓老了下去,写了罪己召后,又觉自己有上天施罚,转而又觉都城之中满布妖邪。他夜间不得安眠,人就变得喜怒无常,怒又伤肝,身体越加败坏,远非先前仁爱的模样。
“家父萌生退意。”叶刑司道。叶道凛与徐知命往来甚密,难免遭人猜忌,叶道凛本就识趣,再看国公府一片愁云惨雾,更感世事无常。姜决、姜凌死,姜准又不大好,方老国公连吐几口血后,眼看也是将不好,国公府私下都已经开始准备后事。
两任皇后皆出自于方家,如此显赫自有妒忌眼红者,如今破船再逢打头风,都城中竟一反常态都是悲叹声,实是承平帝膝下的儿子所剩无几,剩下的这几个又小又病,能不能活都还两知。
后继无人啊,争都无从争。
单什大叹:“这才多少光景,实难料想。”他左右看了看,问道,“咦,风娘子呢?”
雷刹无意多说,便道:“我们打算远行,她去打点些行装。”
单什笑道:“该死,来得不巧。你们卜好出行之日,知会一声,老单再与你们好好吃一上杯。”
叶刑司投来狐疑得一瞥,抿了抿,吞下了疑惑之语,只问道:“副帅定下了主意。”
雷刹点头,道:“山水有相逢,他日归来再痛醉一番。”为二人斟满酒,问,“你二人可有打算?”
单什随意道:“许再赁间肉铺,杀猪卖肉。市井中有酒有肉有友,日日可醉。”
雷刹道:“甚好。”
叶刑司则道:“我这些年任性妄为,只依自己心性行事,家中父母多有牵挂。此次事了,不如听从家父指示。”
雷刹点头:“也好。”
三人痛饮至傍晚,落霞满飞西天,叶刑司与单什二人才不舍道别。
叶刑司道:“如今人心不稳,只怕还要生乱,副帅小心些。”
“多谢。”雷刹揖了一礼,“天高水长,后会有期。”
单什哈哈一笑,道:“再会再会。”他与叶刑司都不问归期,大步踏下山道,没一会身形没入深山中,再无影迹。
风寄娘站在山门前,看着远山近树,离苦几多,今有一别,行期又近了几分。
果然,雷刹与老叔商议,将一叶的手册中几册实堪不破的书卷随身带上,余下的都留在寺中,由他慢慢破开。老叔又寻来几只信鸽,以供千里传信。
“城中混乱,不知这几味香料能不能得全。”老叔有些担忧。
雷刹将写有香料的方子叠好,道:“无妨,坊中没有,还有鬼市。”他青衣斗笠,又对风寄娘道,“娘子先留在寺中。”
风寄娘本欲跟随,想了想还是作罢,阿芜离不得归叶寺,梅九郎自然不会远离,不如留下再与他们夫妻二人多处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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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之中弥漫着令人不悦的烟气,四处烟火缭乱,杂乱应付,行人面色惶惶,各坊各街,富者供拜上神,贫家祭拜先祖,城中硕鼠只只喜出望外,白日也蹿出来偷食祭品。巡逻武侠逢遇僧、道必加盘查。医药铺伙计医手耸眉搭唇,生怕宫中传召为病中皇子诊治,一个不是,几十杖刑挨后,九死一生。
雷刹依着香方在香料铺与药铺买全了香料,香铺铺主苦笑:“郎君来得巧,铺中也只剩得这些苏合油。”
雷刹略有不解。
铺主只当他是采买,便道:“苏合油外来之物,这些胡商最为知趣,现城中生乱,他们哪还会频繁往来。纵是小人,也是出不抵进怕要关门大吉。”
雷刹了然,城中人人自危,连着说话都小心翼翼,就怕触怒上天再降天火,哪有闲心消遣。别了铺主,却见一驾马车停在前面,车前一管事模样的老者抬手揖礼,恭声道:“雷副帅,我家大王有请。”
雷刹心念电转:“瑜王……醒了?”
管事藏起笑模样,道:“得天厚爱,大王已无大碍。”
雷刹也不拒绝,揣了大大小小的香料包上了马车,心中却想:姜准清醒,都城中定又换一番天地。无论姜准才德心性,至少他身体康健又是嫡子。朝臣之中除非有权臣欲取姜氏皇朝,以己代之,不然,太子之位实无他人可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