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的风刮的越发凌厉,风声扫过树叶沙沙作响,窗棂的窗纸似乎也被吹得一阵一阵呼之欲出。风大,那云自然也走的格外快些,一片一片迅速掠过明月,将本就清冷的月光分割成一道一道,怪风作响,夜色深沉,竟是格外的寒凉渗心。
咸阳城郊的宅子中,一片静谧无声,回廊拐角处,一间极不引人注目的房中,房门大开,顾言之坐在上首,南鹊枝与沈逸分坐两旁。
房中并未掌灯,月光徐徐自门中洒进房内,虽不至于亮如白昼,却也到底能将房中摆设照的一清二楚。
本该出现在东南边境的沈逸此刻却坐在顾言之的别苑中。一袭靛蓝直裾,有些暗沉的颜色将整个人的面色都衬的黯淡了几分。发丝只用一根布条随意绑着,面色如水,难掩沧桑疲态,眼中分明有不甘不愿,却也只能是生生的忍耐,不过须臾的短短几日,便再也无法从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找到一丝昔日统领京城禁卫军的神采。
月色将顾言之的脸衬的更加阴冷,缓缓合了合茶盖,顾言之勾唇微微一笑:“天下政局,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我顾某是个爽快人,看如今北豫当政,暄氏独揽相权,又哪里还有其他人说话的余地,沈将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收你兵权时起你就该明白,这种人,是不配我等去侍奉忠心的。”
沈逸端着茶盏的手攥的紧了紧,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对面端坐的南鹊枝,后者依旧是一袭白纱覆面,一袭长发垂下,不辩容颜,只那露在外面一双如水却毫无神采的眼睛,沈逸第一眼见到,便觉得格外熟悉,似曾相识。
斜着觑了一眼沈逸,顾言之继续道:“沈将军定是不甘心就此解甲被逐出咸阳,否则,也不会看见顾某的人便随其潜回。既是已经回来,为何又如此拖泥带水,沈将军,你莫忘了,当朝相国的手段,若是司马老将军的虎符落在他们的手里,你觉得,你我可还有起事的把握?”
终究攥紧了右拳,沉沉声道:“我终是不明白,即便是你推五皇子登上皇位又如何,你当真觉得到时能坐上暄景郅的位子?”微微含了一抹似是而非的讥笑看向顾言之:“顾尚书,莫为了他人做嫁衣。”
“呵,沈将军,当初逼得你如丧家之犬一般的人,当真值得你为其效力?”顾言之依旧一贯的云淡风轻:“当日官道之上你潜行回咸阳,沈将军是个聪明人,自然是知晓此一举动意义何为,事已至此,本阁不解,将军可还有第二条出路?”
端着茶盏的右手狠狠一僵,对上顾言之一派风轻的眸子,梗在喉中的字句怎么也都讲不出来。诚然,顾言之句句切在要害,多少年来,北祁在时,朝中都以为他是天子的人,但北豫夺位之时,他却是一朝倒戈,如此一来,派别分明。北豫一道诏书,说好听些叫擢升官位驻守边关,可实质上,根本就是逐出咸阳,更何况,还是被缴了兵符的。
宣室殿上他接到诏书的那一刻几乎是懵的,此前竟是毫无风声暗示。是以,他曾在离京前一夜暗中潜行去过相府,听到到的却是暄景郅颇为官腔的言语。好似被人生生自上而下劈头浇下一盆带着冰渣的冷水,沈逸只觉连口中的牙齿都冷的打颤。
顾言之所言分毫不差。暄景郅这般态度无非便是已然起了疑心,并且已是实打实的落在实处。跟随暄景郅多年,他从未怀疑过暄景郅的手段,无论是二十年前的江氏一案,还是如今燕离墨满门抄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暄景郅的狠辣。那晚鬼使神差的放水一步,致使北煜被成功救走,他便想到了今日,只是,他未曾想过,这一天,竟来的如此之快。
如今,他已是被逼上梁山,没得回头。与其静坐待死,他宁愿拼死一搏。这世上,没有人愿意死,这条命纵使再难再险,哪怕是苟延残喘,哪怕是九死一生,也都想要活下去。死去元知万事空,他沈逸,亦是凡夫俗子,从未例外。
碧岩山上,一声极有力的婴儿啼哭响彻整个院子,曲清妍登时便卸了所有力气昏睡过去,只余下一众侍女与产婆的喜悦声响:“生了生了,是一双儿女,快,快去给公子送信,说夫人平安生产,喜得龙凤。”
“铿”的一声响,沈逸狠狠放下茶杯:“也罢,当日放走五皇子,便注定了今日难再回头,我这便去取司马渊身上的虎符。”
“哈哈哈哈,好好好,沈将军不负父皇当年提携之恩,孤欣慰至极!”沈逸这边厢话音刚落,便听得自内室之中抚掌而言的大笑。颇带些凌厉意味的声音并不算陌生,沈逸惊诧之下只须臾便分辨出来,那是已经逃走的五皇子----北煜!
看着负手自内室行出的人,沈逸心中最后一点猜忌也已经落在实处。前因后果一并串起来,方才始觉,远在一年前,他便已经步步落入了泥潭,再难抽身。
“待来日,孤报的弑父之仇,夺回皇位,孤定封沈将军为镇国怀化大将军!”
攥着拳犹豫了片刻,沈逸俯身下拜:“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跪,意味分明。
碧岩山上,曲清妍着着素色寝衣,青丝四散,眉眼温柔的看着一旁的娇儿,昏黄的烛火照在其上,没有了平日的艳绝清冷,此时的曲清妍,周身都散发着柔和的母性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