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儿子,应有东陆人引以为傲的风骨。
她不惜花费大力气请了先生,教授儿子琴棋书画,教授儿子一身好武艺。高行止秉承了父亲的聪敏,学什么都很快,一手字堪称模板,先生看了都连连称赞。最要紧的是,儿子会吹一手好笛。她走的那一年,高行止已经能完整的吹一曲《高山流水》,供他们夫妻二人解闷。
而如今……
长公主裸着眼泪,捧住高行止给她擦眼泪的手,那手上,小拇指已经没了。
那曾经吹出悠扬笛声的灵活手指,僵硬冰冷的装在她随身携带的木盒子里,已隐约有些发臭。她让下人用熏制鱼干的手法弄了,枯萎的躺在盒子里。
这是她的止儿!
她唯一的儿子!
长公主听着他说完,心想,他终究还是疼爱她这个母亲,哪怕自己这么多年来都辜负了他,他也舍不得让她担心……
她的好儿子啊!
思及此,长公主眼底涌出强烈的愤恨,回头盯着陈昭,那目光怨毒恨不能将他撕咬成碎片。
陈昭只当不见,他看过了她很多次舔犊情深的模样,这模样令他恶心之余,又忍不住心生羡艳。有些时候,他甚至会忍不住的想,要是高行止是他的儿子多好,是他跟长公主的儿子多好,这样一来,她就愿意回到他的身边来了。
他不忍再看。
“你出去。”长公主冷冰冰的开口。
陈昭本想拒绝,但看着母子相拥,他又觉得刺心,沉默的转身出去。只是,他也没走远,他担心这两人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好在长公主也没说什么,她心知肚明陈昭此人不会留下他们钻空子的时间,因此,当高行止抓着她欲言又止的时候,她伸出手指按住了高行止的唇,含泪开口:“儿啊,你要说什么娘都知道,你好好养着伤,什么都别想,娘会让他放你出去的。”
高行止满心满眼都是疑惑,看着长公主,心中只觉得不安到了极点。
张嬷嬷将高行止扶着躺下,哭着说:“公子还是躺下吧,受了那么重的伤,可别吐血才好。”她瞧见高行止衣襟上有血,心中实在担忧。
高行止被她二人按着躺在床上,他受了很重的内伤,说话有气无力:“好。”
方一躺下,就觉得长公主握着他的手有些异样。
他凝神,就发现她是在写字。
她给他写了一句话。
高行止本是极为错愕,等搞清楚长公主写的是什么,他脸上的唇色猛地退去,一把抓住长公主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不,不要!”
“止儿,娘对不起你。”长公主垂泪:“你放心,以后娘都不离开你。娘答应你,等这件事了解了,娘就将你接到长公主府来。你皇舅舅不肯让我认你,是怕你毁了我的名声,毁了东陆皇室的尊严,但是没关系,娘有办法。娘就进宫去求你皇舅舅,就说……就说……我孤苦伶仃大半辈子了,现在老了,身边没有儿女很是孤单,明着不能让我认你,就请他下一道圣旨,让你做我的义子,以后谁都不能欺负了你去。”
“皇舅舅不会同意的。”高行止微微摇头,声音惆怅,手却在掌中跟长公主比划:“不要冒险。”
长公主捏了捏他的手,又哭:“从前他不同意,是没到这一步,如今事情有变,他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那么疼惜娘,会答应的,好孩子,你不要担心。”
“娘……”高行止知道她是在说给门外的陈昭听,心中越发的不安。
回握着长公主的手,高行止的声音清越:“您不要去惹怒了他。”
这个他,却是指的陈昭。
长公主也知道,但她什么都没说,转而吩咐张嬷嬷将带来的篮子拿过来。
张嬷嬷含泪打开篮子,从里面取出一个个盘子,却是热乎乎的饭菜。
长公主给他夹菜,一口口喂到她嘴巴边:“好孩子,趁热吃吧,都是娘做的,你从前最喜欢吃娘做的菜。娘还记得你五岁的时候,最喜欢吃娘做的肉圆豆腐,娘将豆腐掏空了塞上调好的肉馅,上好的豉油上锅蒸了,你就着汤能吃两大碗饭。”
高行止便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
他还想说,长公主却已不给他机会。
她喂一口过来,高行止下意识的张嘴,听着长公主说的话,脑中也不免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候他们还在秦岭,他只有五岁,正是贪嘴又好玩的时候。高勉是高家三房唯一的儿子,他是高勉唯一的儿子,但在族中,高勉说不上话,高家人对他们这一支自然很是薄待。大房几个跟他同龄的孩子每日里总是有好东西,府中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大房里送,他还小,非常羡慕的看着哥哥们吃小嘴儿。那一天,为了一口吃的,他跟大房的儿子吵了起来,被人扇了耳光,哭着回到了屋子里。
娘亲问过缘由后,便让他擦把脸等着,自己钻进了厨房里。
晚上的时候,娘给他端来了那一晚肉圆豆腐,还有一盘葱油脆饼,另外,还破天荒的允许他在饭桌上吃点心。
可那天晚上,他只吃娘做的肉圆豆腐就吃得肚子滚圆,压根没去看那两盘点心。
自此以后,大房的孩子们在他跟前炫耀自己手中的吃食,他都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