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佛凝滞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开始流泻。
筵开绿椅,人倚红妆,她坐在红袖丛中的师尊将手中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那双眼半梦半醒,秋水含笑。
莺七想起在三生石中见到的师尊,少年时候的师尊有那样的好相貌,人到中年,丰姿不减,岁月只在他眼睛里点染时光沉淀的气度,却并未在脸上留下半分痕迹。
如今这个人隔着十七年的时光,对着莺七轻轻的一声叹息:“莺七,直到此刻,我才觉得你娘真的去了。”
莺七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师尊,他坐在温柔乡里,神色寂寂然如同荒原里的独处。
她听见眼前青袍男子淡然一笑:“莺七,我许你窥探我的心思。”
他缓缓伸手过来,覆在她手背之上,琉璃灯内烛火高燃,照在他的手上,映出玉似颜色,流光溢彩。
莺七心头只微微一震,如烟往事已如潮水般纷涌而至,在她脑海里汇成诗歌,汇成画卷。
那一日阳光和煦,春风拂面,悠扬的柳絮卷着落花。
他刚结束一场比剑,胜了东瀛来的的第一剑客,大醉归来,在街市上偶然遇到一个骑着猛虎的少女,双眼灵动,脆生生问他一句:“喂,你见过林梦琊么?”
猛虎上坐着的那个少女,她的衣衫极为古怪,他定睛又看了看,原来她身上披着的是男子衣袍,皎洁如雪,对于她来说显然长了许多,长袍下摆露出一双晶莹如玉的小腿,赤足欺霜赛雪,随着猛虎的步伐有韵律地起伏,仿佛暗含着一种勾魂摄魄的节奏,令他只觉极尽优美。
他一怔之下,满腔酒意忽的烟消云散。
时光倏然停顿,那一刻的天地极其安静,仿佛陡然从繁华人间劈出一方世外桃源,青山绿水间只剩那猛虎上的少女,她微微起伏的衣袂,她晶亮如星子的眼眸,是他的沧海人间。
那少女见他怔然不答,嘴角微微一撇,不再理会,又寻了一个行人,重复问道:“喂,你见过林梦琊么?”
他醒过神来,急急追上前去,朗声道:“姑娘,我认识你说的人,林……”
他不知自己一向光明磊落,为何要撒这么一个无法圆上的谎,他甚至记不起她说的那个名字,但那少女登时笑如花绽:“是林梦琊,你认识他么?”
少年的萧君圭坦然立在猛虎面前,如临风玉树,仿佛有皎皎梨花在他眼底次第开放:“林梦琊对么?是,我认识的,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太过天真,如此轻易地相信他,双足一摇一晃,悠然写意,笑吟吟道:“长安。”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柳道离别。
她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回响,如同月夜汹涌澎湃的潮汐,来往行人的喧嚣在他耳畔缭绕,已温柔如二月春风。
那时的萧君圭年未弱冠,已经威慑天下,与他的武功同样地闻名于世的,还有他的年少fēng_liú。
那时的江湖中人提起萧君圭来,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句考语:“醒操杀人剑,醉卧美人膝。”
他的声名因他的剑而光耀,却也因他的游戏花丛而抹黑不少,江湖上端严的道德客们总是以之为攻击萧君圭的绝佳理由,对他大加指摘,批评所至,萧君圭何止年少fēng_liú,简直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
即便是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见了这位仁兄,也会深感自己的宏愿真是任重而道远,以度化萧君圭为任,不亦重乎
对此,萧君圭的回应是无所谓地笑笑,吊儿郎当道:“老子生平对这些老夫子最是头疼,他妈的打不得骂不得,只好任他们胡说八道,真是晦气。”
许多后一位名妓出版了浸淫她多年心得的回忆录,在这本回忆录里,她以很大的篇幅深情回忆了少年时候的萧君圭,她只见过他三面,但这些年来阅人无数,她从未见过第二个人,能够如同萧君圭一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但江湖名言道:“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
游戏人间的萧君圭见了自己真正喜欢的姑娘,天下第一的高手也和俗世里的小伙子没什么两样。姑娘显然不太了解人世里武功的行情,骑着猛虎向前直行,猛虎奔跑起来矫健有力,不但甚有派头,而且疾如狂风,两畔的房屋飞快后退,一切皆成模糊的背景。
幸而跟随在她身边的人别的本事还没什么,轻功实在很拿得出手。
望了望和猛虎并肩而行的萧君圭,后者胜似闲庭信步,在猛虎的气喘里愈发气定神闲,少女圆溜溜的黑眼珠在他身上转悠转悠,俏脸上笑盈盈的,带了敬佩的意味:“喂,原来人的武功都这么高么?怪不得……怪不得姥姥总说人是最聪明的,你居然走起来比虎儿还快,我就不成。”
他报以微微一笑,柔声道:“这个是轻功里最粗浅的入门功夫,你要是喜欢,我就教给你。”
她带些羡慕地看了看他潇洒之极的步法,却摇了摇头:“算啦,咱们还是快去找到林梦琊,等找到他了,让他教我,他也是人,一定也会你这个……嗯,这个轻功里最粗浅的入门功夫。”
萧君圭听她口口声声,不离“林梦琊”三字,心头蓦然一紧,道:“长安,你为何要找叫林梦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