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仲修远移开视线,望向门扉。
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不让自己眨眼,以免落的更加狼狈。这人本就厌恶他恨他,他又何必露了丑态再遭他嫌弃?
“这事情,不是你说了算。”背对着李牧找回自己声音的仲修远冷冷开口。
这里,他是片刻都已不想再留。
原本他还想着临走之前打晕李牧,这样一来,若是那些人再回来,李牧也好洗脱嫌疑有个交代。
如今看来,是不用多此一举了。
话音落下,仲修远抬脚便往门边走,他还未到门边李牧已单手撑在门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打不过我。”仲修远抑制着声音中的嘶哑与颤抖,目不斜视地看向门扉,不看身边的人。
他怕他看了,就会再也无法维持这假装的镇定冷漠。
李牧没动,依旧拦在门边。
仲修远却动了,他抬手便准备打晕李牧,但抬起的手还未落下就被李牧截住,握在手中。
仲修远微惊,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过招数十回,在不大的堂屋当中打了起来。
仲修远的那些招式招招凌厉,他几乎是从小就在学,进了军营之后也未曾落下,还练得比谁都勤。
两国交战,战场之上,近十年时间他几乎从未遇到对手。一匹白马,一身铠甲,战场上的他说是所向披靡无人可敌也毫不夸张。
但这样的他,如今在李牧的面前却是节节败退!
一开始他还占了上风,但很快他的招式就像被李牧看透了般变得无效,打出去的手脚全都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被李牧轻易化解。
虽说因为他不想伤到李牧所以出招有所顾忌,但即使是如此,他也不应当被李牧抢了上风压着打。
仲修远还来不及惊讶,李牧带风的拳头已经迎面挥来,他不得不狼狈闪躲避让。
李牧并没有给他逃走的机会,见他闪躲,脚下立刻补去一脚。
这粗略的连招并没伤到仲修远,但却把他逼到了屋子中间,远离房门。
李牧的招数是战场上学的,和大部队学,和身边的老兵学,和他们小队的老黑学。
老黑是他们队里的一个神秘先生,那‘神秘先生’的名号是他自己给起的。
他说他年少时曾经在山里学过外家功夫,师傅是个世外高人,奈何身逢乱世,这才入了军队。这一点没人质疑,因为他的功夫在他们大队里确实是最好。
老黑喜欢故作神秘,别人问他名字也不说,就让叫先生。
不过队里的人都管他叫老黑,因为他长得确实也黑,杨铁他们都笑他小时候在山里跟世外高人练家子的时候,世外高人没留意,让他晒多了太阳给烤黑了。
他也不介意,每次就是笑笑。
老黑想做他师傅那样的高人,平时没有训练的时候,他总喜欢穿着他那一身补了又补的长袍,捏着个烂得只剩下骨架的扇子,也确实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可他的仙风道骨也就那么片刻,大部队喊开饭的时候,他窜得比谁都快。
也亏得是他脚下功夫好,他们小队基本都能捞到点吃的。
手上功夫好,脚下功夫又俊,这样的人所有人都以为他能够活到最后,但他却在杨铁死后没多久就死了。
他死在了战场上,敌军的长矛从他胸口直捅到背后,李牧回过神来想去救他的时候,敌军的骑兵呼啸而过,他被其他人强拉着退开。
后来战斗结束的时候他又去了那里,所有尸体都被马踩得血r_ou_模糊,他连老黑的尸体都没找到。
老黑算他半个师傅。老黑还活着的时候队里就他一个人愿意跟着老黑学,所以老黑教得也认真。
第一年他指点得格外认真,第二年就开始夸,说李牧已经深得他真传,大概全天下都没几个人能打得赢了。
每当这时候,杨铁他们就搁旁边拍着腿笑,说他这是黔驴技穷了。李牧也跟着笑。
初进军营的时候,李牧是怨恨的,那样的情况之下又是那样被强塞进去的,他有理由怨恨。
然后是彷徨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嘛,每天就是活着,活着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习惯了军营中紧迫的节奏后,他开始有了思想,他也曾经被军中气氛感染而恨过袁国,但得知两国开战的原因之后他就有些恨不起来了。
只身在大宁,那时候他的心还是向着大宁的。直到后来,他们队里的另一个人死在了大宁自己人的手里。
大概三年前,大宁南边闹了一次洪灾,死伤严重瘟疫横行。
他们队里有一个就是那边的人,他想回去看看,但军队正缺人,不让。
后来有天夜里突然热闹起来,说是抓了一批逃兵,那时候他们小队的人才知道他也当了逃兵。
逃兵是要受罚的,剐刑,足足四百多刀他才死,死都望着他家的方向,就想回去看看。
对大宁他说不上喜欢,对袁国他说不上恨,对仲修远亦是如此。
当初揭开盖头发现床上的人是仲修远时,李牧也曾动过杀意,最终却没有下手。
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对他来说并没有区别,但或许是因为离开了战场所以变得心慈手软了,又或许是因为看多了路上那些难民挣扎求存的丑态。又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袁国不会停下这场战斗,大宁也不会,即使没有仲修远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