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这满是腐臭腌臜的地方,不得不闭住鼻息,用嘴呼吸,这才能够把那种作呕的冲动给压下去。即便如此,他还是耐心地给赵思成讲了一下这大半个月以来外间发生的种种,尤其是邵家那件案子,他更是用栩栩如生的笔调详细描述了一番。
赵思成原本以为汪孚林今天特意跑这大牢来是为了羞辱自己,所以他寄希望于自己俯伏尘埃的惨状,能够让对方发发善心,可当听到这个小秀才绘声绘色说邵员外之死的那一系列经过,他的一颗心就完全凉透了。蹲大牢的这些天,他也不是没反省过自己对汪孚林的轻视,可如今听听对方这过五关斩六将的光辉战绩,就连府学刘教授,还有那个乡宦陈天祥都已经落马,邵员外这样的凶人自己没命,家财还不知道落入谁手,他对赵家的未来怎还有奢望?
“你……你到底想怎样?”
汪孚林和赵思成总共也就见过三次。歙县生员围困府学时,这家伙来给叶钧耀送信。他来游说叶大炮选阵营回去时,这家伙现身冷嘲热讽。至于最后一次,便是在这歙县衙门的大堂上,他利用耍无赖转移视线,最终把赵思成给一下子扳倒。但无论是哪一次,他都没见过赵思成这样无力软弱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把人给吓着了,效果不错!
“你之前供述的那几个五县豪强,我已经听人说了。”汪孚林稍稍撩起衣袍下摆,继而蹲了下来,“别人让你算计我,大概是为了逼出我背后的族伯南明先生,那么竦川汪尚宁呢?你们怎么就不去打他的主意?要说罢官之前的官职,他可还在南明先生之上!”
赵思成不知道汪孚林为什么问自己这个,可他眼下是被吓怕的人,压根顾不上想这么多,当下一五一十地说道:“汪老太爷虽说在歙县德高望重,可人人都知道,相比年富力强的南明先生,他早就日暮西山了。而且,汪老太爷在罢官赋闲之前,说是本要从南赣巡抚转南京官,谁都知道南京官就等同于养老,养老都养不成,被人安上不称职的罪名罢免,又是这么多年无人问津,东山再起的机会肯定没有。而南明先生是从福建巡抚任上被罢的,从前握有实权,不但和戚继光俞大猷这些将领有交情,又与如今朝中张阁老殷部院是同年,自然复起机会更大。”
这种事,汪孚林从前也大约能猜到,可他需要的是确定,而不是猜测。所以,他也不嫌腿酸,继续就这么蹲着问道:“可是,松明山汪氏人口繁茂,你们怎么就吃准了我一个小秀才,能带出背后的南明先生?”
赵思成眼下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小官人的父亲常年不在家,家里都是女眷,从前性子也不好,若不是南明先生家中照拂,县试府试怎会这么高名次?道试虽说是大宗师亲自主持,可又不像乡试那样糊名,按照往年的旧例,吊榜尾的名额,往往都是根据家世定的。”
汪孚林心里已经翻腾了开来——敢情从前那吊榜尾的成绩,也有猫腻么?
见汪孚林那脸色在油灯的照耀下显得晦暗不明,赵思成却豁了出去,又祭出了另一个大杀器:“小人还听程文烈说,小官人的父亲一直不回来,是因为小官人的身世有问题,小官人不是令尊亲生,而是南明……”
“够了够了!”
汪孚林脸都快黑了。怎么一来二去,正经事没问出来,居然问出了自己的身世问题?这也太狗血了,这年头可是最重女人贞节的年代,这都叫乱七八糟什么事,汪道昆之前可是在外做官,这简直是造谣污蔑人家名声!
再说了,他对于家人的界定范围,目前还只限于三个姐妹、养子金宝以及舅舅吴天保,就连素未谋面的那对父母,都要靠后站,毕竟秋枫和那个极品小伙计和他朝夕相处,反倒更亲近些。而汪道昆汪道贯兄弟两个中,他更有好感的也是那位不正经的闲人汪二老爷。
“汪老太爷当初总裁《徽州府志》,在夏税丝绢之中明文给歙县打抱不平,相形之下,南明先生赋闲之后就组丰干社自娱,没管过地方政务。”
赵思成没想到汪孚林竟然还去看过徽州府志,惊讶的同时,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一回输得不冤。他还以为这小秀才只是个运气好有点小才的少年郎,可如今才知道,自己竟是一头栽在一个妖孽手里!而直到这一刻被点醒,他才意识到,汪道昆固然潜力大,可相比早就蓄谋均平夏税丝绢的汪尚宁,确实没有那么大的威胁。难不成,自己后头除却五县豪强,另一个推手是……
汪孚林见赵思成脸色一连数变,他没有说话,而是就这么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事到如今,虽说赵思成没有给出他要的答案,但一切都已经很分明了。既然如此,他有必要好好琢磨一下汪尚宁这么个人,还有那个之前在新安门为谢廷杰送行时,就曾经针对过他的程文烈。
“小官人,你等一等,小官人!”
赵思成突然发疯似的往栅栏外挥舞着双手,直到那往外走的人停下了脚步,他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气急败坏地说道:“我上了当,我肯定上了当!指使我拉小官人下水,打小的惊动老的,这是程文烈联络的我,他说是五县豪强给我撑腰,可说不定这家伙后头,也有汪尚宁的撺掇!那程文烈虽说是秀才,可学业平平,一向都是兜揽词讼为生,是有名的讼棍,还是靠着往府学几任教授那送银子才没给革除功名。肯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