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保为了粮长之事和他在歙县县城重会,却安慰他只需顾着自家,不用管他的粮长之役,还硬是给他留了银子,他就更加印象深刻了。所以,此时见人绝口不提难处,他便对汪二娘和汪小妹说道:“二娘,你带小妹先出去,我有话和舅舅说。”
“我也要听嘛!”
汪小妹顿时不乐意了,汪二娘虽说也想留下,可在汪孚林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她终究是不太乐意地连哄带骗,硬把小妹给拖了出去。等到他们一走,汪孚林方才在吴天保的下手坐了,认认真真地说道:“舅舅,夏税的事不止是你这个粮长的事,也关系到一整个歙县,有什么难处,还请你对我说清楚。叶县尊刚刚得知之后又惊又怒,他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吴天保这些天因夏税之事疲于奔命,对于闹得沸沸扬扬的邵家大案,他只听说过很少的传闻,再说段府尊对汪孚林的称赞也根本没有传扬出去,唯有紫阳书院换门联事件,他倒是隐约听见了风声,更多的是欣喜于外甥的出色,却并没有想过要求助于晚辈,从而解决自己如今的囚徒困境。此时此刻,他原本还打算遮掩过去,可面对那双黑亮的眼睛,他不知不觉深深叹了一口气。
“岩镇附近,大户林立,大多自恃优免,少交甚至不交夏税。至于寻常百姓,去年才刚勒紧裤带交齐了,今年又要交齐,谁能受得了?所以,我只能按照一年收齐,次年下年只收八成或九成的规矩,好不容易劝服了那几个里长。往年遇到这种情况,大户们勉强都还肯拔一根汗毛下来,交个十几两,也算贴补一下,可今年据说竦川汪老太爷那边放出了话,岩镇各家也都硬挺着,先前凑得不够,我只能卖房子卖地了。毕竟,枷号又或坐牢,我丢不起人。”
“汪老太爷?汪尚宁?”
汪孚林立刻追问了一句,见吴天保微微点头,他立刻就想到了之前在叶大炮书房屏风后看到的那一场逼宫,想到了刑房司吏张旻的某些态度。看来,叶钧耀这个知县实在是有些可怜和倒霉,之前放了大话,于是被五县豪强买通了赵思成算计构陷;现在,选择了均平派站队后,因为暂时还拖着,汪尚宁这个均平派的铁杆中坚,又利用另一种方式对叶大炮施压!
相比于轰然崩塌的邵家,汪尚宁那一家却是庞然大物,在歙县乡宦之中排名第一。就连从前叶明月送他的徽州府志,也正是此人总裁编撰的!
他对叶钧耀提出,今次夏税之后,再商议均平夏税丝绢之事,那些胥吏也许不得不暂且接受,同时或许会认为这是他背后汪道昆的意思,可汪尚宁却连这一丁点时间都不肯等,也不肯给汪道昆面子!看来,是真的要用汪道昆的那个主意了。
见汪孚林眉头紧锁,吴天保顿时大为过意不去。他正想宽慰汪孚林不用为自己的事着急,就看到这个年少的外甥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舅舅,你先别着急卖房卖地,我会想办法的。横竖爹当年还欠了七千两银子的巨债,实在不行我再张口去帮你借。”
吴天保登时如遭雷击,好半晌才声音艰涩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此事汪道蕴和吴氏夫妻,以及吴天保这个舅舅,一直都苦苦隐瞒,不想告诉汪家这几个孩子。尤其汪孚林这个读书种子,更是严防死守的对象,谁也不希望家中窘迫的状况分了他的心。所以汪家人才有意减少了和族中那些同宗亲戚的往来,只希望这个秘密能够藏得久一些,再久一些。至少,如果汪孚林进学,中举,将来能够金榜题名,那么这些债务就不会成为问题。一个进士的父亲在外行商,只要肯下功夫,总会比现在容易。
可这样一层窗户纸,竟然捅破了,汪孚林竟然都知道了!
“双木……”
“舅舅你不用担心,我的承受能力很强。”汪孚林嘴角一挑笑了笑,这才用很笃定的语气说道,“请你相信我。”
这句话,汪孚林曾经对刘会说过,刘会相信了,于是有了后来的大逆转。而此时他对吴天保说出了同样的话,吴天保虽则心中五味杂陈,却也同样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道:“不要勉强自己!”
勉强?那是什么?似乎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之后,他就一直在勉强!如果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发挥十二分本事,他早就被人拆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听吴天保说此来还带了两个家仆,既然县衙门路走不通,就打算立刻赶回岩镇去,汪孚林也就没有挽留舅舅。毕竟,多收一分,就意味着吴天保能够少赔补一分。而汪二娘拉了汪小妹,跟着汪孚林一块送吴天保出门,眼看人要走时,她突然冲上前去,悄悄将手里一张东西塞进了舅舅手里。吴天保先是一愣,等展开一看后登时勃然色变。
“少芸,你这是干什么?”
汪二娘没想到舅舅竟然一口道破了自己的小动作,脸色登时绯红。她不知道背后的哥哥用什么眼神看自己,只是低下头说:“爹不在这些年,只有舅舅一直在照应我终于帮爹甩掉了粮长的包袱,舅舅你却摊上了粮长,我只是想……”
“你们都是我外甥,我帮你们是应该的!”吴天保把脸一沉,硬是把刚刚汪二娘递来的一百两银票又塞回了她的手里,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你们爹娘都不在,舅舅也顾不上,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钱的事,你们不用操心,双木你也记着,千万别打你爹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