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越一惊,一则是麦浩辉来得这么早,二来是船还未开他竟然已经承担起水头的义务。救生艇起落架在七八米高的地方,倾斜得又十分厉害,检查工作历来是由冯闹海这样经验丰富的水手来完成。如今的麦浩辉不过二十几岁,干这行也只有区区数年,覃越一时间不由得又是骄傲,又是担心。
八时整全员在餐厅集合,为出发做最后的准备——当然,还要留出一点时间,让同事们与家人惜别。平常他们出海,一去少则十天多则两三个月,每次来送行的家属无一例外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覃越极不喜欢这种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一般不会主动让家人来送,可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每次覃越出海,覃妈妈就算自己没空也会向办法抽调家里一两个人陪他过来。按照她的话来讲,又不是无家无业的叫花子,一个人冷冷清清的算怎么回事。
“各位,这次的任务时间非常紧,也非常重要,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咱们跟往常一样,一起齐心协力好好干,争取早日完成。”不爱说话的厉振华直到最后才出来做了一个总结陈词,“船九点钟准时离港,覃越,不是说有船员的家属要来看看,人到了没有?”
“还没,说是路上有点堵车,都没赶上渡轮。”覃越说完,下意识朝舷窗外望了望。
昨天他对母亲坦承了一切,接下来整整一天母亲都拒绝和他交谈,想来今天应该是不会有人来送他了。
众人一直坐在餐厅里等待着,好不容去轮渡码头接人的船员回来了,可却一个家属也未曾接到,原来因为路上塞车误了过江的渡轮,他怕来不及上船,只好先独自赶回来。
船员们仿佛一下子全都泻了气,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
就在九点刚到,厉振华正要宣布解缆离港时,码头那边风驰电掣一般地跑来了一帮人,大多数是年轻妇女,差不多人人都拿着大包小包,有的还拖儿带女。
海水茫茫,女人们连牵衣顿足拦道哭都做不到,岸上的孩子们拼命地蹦着跳着,想多看一眼大船上聚少离多的父亲,大声大声地喊:“爸爸!爸爸!”妻子们亦拼命地向丈夫挥手,晃动着手里的东西,喊着丈夫的昵称。
厉振华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延迟三十分钟开船。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难得厉振华这次竟然没有公事公办。只有覃越他们少数几个人知道,自从找回儿子之后厉振华待人接物的心态也渐渐有了一些变化,不再若以往那般不近人情,一条道走到黑。
“阿越!阿越!”麦浩辉带着一头一脸的汗跑过来,不由分说拉了覃越的手将他带到甲板右手边,“你看!”
覃越抬眼望去,只见岸边影影绰绰走来几个女人。定睛一看,急急忙忙走在最前头的是麦浩辉的母亲李明芬,她的身边跟着覃越的大姐覃闽,而落在覃闽身后远远跟着的,赫然是他们的母亲。
这下覃越再也忍耐不住,他飞快地跑向舷梯,匆匆下了船。麦浩辉见他激动,慌忙跟在后面。
“妈!”
虽说是泪不轻弹,可此情此景却覃越无法不心疼这位整日为他担忧的至亲,年轻的政委跑到她跟前站定时,已经红了眼圈。
海边风大,掀起老太太已然花白的头发,她怔怔地站着。大姐覃闽看到弟弟跑过来,急忙迎上前去,“老三你搞什么名堂,妈被你气成这样。”
早上她提起给弟弟送行的事,谁知一贯疼爱幺子的母亲竟然沉默,她再三追问也没有结果,再加上李明芬一大早就赶到覃家跟母亲私下嘀咕了许久,她一看这阵势就猜到多半是这个别扭的小弟又做了什么任性的事,惹得老妈不痛快。
覃妈妈见到儿子没有说话,但是覃越清楚地看到她的眼里分明已经含着泪水。
“阿越。”覃妈妈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要是你都想好了,以后就好自为之。我和你爸有你哥哥姐姐看着,不要记挂。”
一听这句话,覃越的一颗心如同沉入了冰窖,知道母亲终究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选择。她今天到这儿来送行,不过是对儿子最后的宽容,也是特地来跟他划清界限。这一夜的折磨还不知道让她伤了多少心。此刻覃越自觉不孝之极,顾不得一旁姐姐的惊呼,他双膝一弯跪倒在母亲面前,朝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好……你去吧!”知道儿子倔强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覃妈妈并没有再做徒劳的劝解。她伸手将儿子拉起,最后看了他几眼,一转身径自走了。
一旁的覃闽满脸的疑惑,却来不及问弟弟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得跟上母亲。临去前她匆匆对覃越说:“没事的,她在气头上,等你回来好好给她赔罪也就是了。”
善良直率的姐姐看来毫不知情,覃越重重地咽下喉咙里的酸楚,朝她点了点头。他一直站在码头上,目送着亲人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到她们的背影,这才大步朝开拓号走去。
“阿越!”踏上舷梯之前,麦浩辉将他拉到一堆集装箱后面,“你别太伤心。”目睹了刚才的一幕,他知道覃越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但是内心的欣喜敌不过对覃越深深的担忧。倘若得不到家人的谅解,按照他的性子恐怕这一世都不会痛快,麦浩辉想想都心疼。
覃越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