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楼上的包间,说是包间,其实就是用草帘子隔开,留神些还能看到外面的影影绰绰。
店里传来古筝的弹奏声,琴音袅袅,服务生很快送上来了一壶热茶,又退了出去。
中午的茶楼很清静,但也正因为静,此时面对面而坐的两人倒有些尴尬。
何嘉没管宋长明,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然后端着喝了起来。
喝了半杯茶,何嘉觉得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只会莽撞行事的十六岁女孩了,如今她自己就是自己的依仗,当年那样的情况她都熬过来了,何况如今。
宋长明坐在何嘉对面,低着头,双手交握,像是在等着审判的囚犯。
何嘉抬起头随意的打量了他一眼,虽然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但和当年相比,头发白了一半,脸上的皱纹也增加了不少,手上隐隐可见的老人斑,整个人显得暮气沉沉,和她最后一次见他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岁月在所有人的面前都是平等的,管你是巨富还是乞丐,都逃不过时间的摧残。
现在的宋长明和何丽华站一块,简直像差了十岁,至少何丽华一头秀发还是乌黑亮丽,平时比何嘉还注重保养,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何嘉不解,按理说这么多年宋长明应该是春风得意,事业成功,撇了糟糠妻和她这个赔钱货的女儿,换了娇妻幼子在旁,他怎么反倒越活越没了锐气,何嘉不无恶毒的想,难道他那小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了?哼,那才叫好看呢。
“真难为你了,十几年没见,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我”何嘉对人一向都是温和有礼,即使是生气,最多也是客套的疏远着,能让她这么冷嘲热讽的恐怕这世上也只有宋长明了。
听见这话,宋长明抬头看了看何嘉,撩起了眼皮,想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没说出口。
“我当年说过什么,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宋先生是忘了不成?”相较于宋长明的沉默,何嘉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只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都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大概宋长明也没想到这个当初他不上心的女儿反而活得越来越精彩了,再看自家一团乱麻。
“你要是不说,我下午还要上班,比不上你个当老板的,失陪了,宋先生”何嘉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宋长明这才急了,忙叫住了她“嘉嘉,你,你再坐会儿”。
“别叫我名字,你没资格”何嘉厉声道,那音调高的让宋长明都吓住了。
何嘉也察觉到了自己不该在茶楼这种地方跟人吵架,深吸了几口气,放缓了调子“有话就直说,我想我们相看两相厌恶,就别折磨彼此了”何嘉望着窗外,不看宋长明。
宋长明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纸文件放在桌上推到何嘉面前。
何嘉回过头,看着那页纸,皱眉道“这是什么?”财产方面他们早已交割清楚,难不成还有什么需要她签字的。
“小俊的治疗诊断书,嘉嘉,你,你能不能救救小俊?”宋长明看着何嘉诚恳道,那双不再透着精明的眼睛里带着哀求,这会儿他倒真像个担心孩子安危的父亲了。
何嘉皱眉,小俊?谁是小俊,想了半天,何嘉才回过神,哦,当年她妈推了一下的那个小孩,也是他们离婚的□□。
宋长明湖涂了,他儿子跟她有什么关系,张嘴就让她救,有病去看医生,她又不是学医的。
在何嘉回忆时,宋长明断断续续的讲了前因后果,宋子俊两年前检查出得了白血病,开始接受化疗,后来医生告诉他们,这种情况唯有做骨髓移植才能彻底根治,否则最终的结果还是逃不过一个死,万幸的是,他们通过中华骨髓基因库找到了合适的供体者,一切都很顺利,就等着做骨髓移植手术了,谁知就在要手术的前不久,对方临时反悔,说是家里人不同意,哪怕宋长明愿意提供金钱上的补偿,但院方那边不同意提供捐献者的联系方式,顿时刚有了一丝希望的家庭又被愁云惨雾笼罩着。
这种几万分之一的小概率,要想等到下一个合适的捐献者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但宋子俊这边却是等不得了,宋长明这才想到找何嘉,毕竟他们也算同父异母的姐弟,基因相合的概率要比别人高一些。
何嘉听了,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又有些悲哀。
她就说,十几年了,宋长明怎么会突然想起她这个女儿来,原来还是为了他的宝贝儿子。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宋长明是不是到她死都不会想起她来。
虽然何嘉不愿承认,但父母对孩子的意义到底与旁人不同,她对宋长明的恨,大抵是来自那份与众不同,他也曾是她头顶的一片天,只不过最终成了别人的庇护伞。
因着他是她的父亲,她总以为他哪怕再重男轻女,心里也会有一个位置是留给她的。
从当初她带着何丽华离开,他们将近有十四年未见,占了她人生将近一半的时光,但她一眼就能认出他,哪怕他头发白了、皱纹多了、背有些弯了,但刻在记忆深处的那个影子从来不曾淡去过。
她学着生活,学着上进,她希望有一天站在宋长明面前,让他看看,她并不比男孩子差,她甚至会幻想着那时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愧疚、心疼还是骄傲?
何嘉脸上笑着,但眼底却是冷的,这到底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