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唯一接受的儿媳,是她给儿子觅到的良配,她本能地扑上去把门锁住了,她想,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倘若生米煮成熟饭了,苏倾便不得不答应了。
可她的手从门锁上放下以前,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倘若苏倾不愿意呢?
在祠堂那一天,手腕粗的家法棍杖,换不来她真心实意的一跪。逼得急了,细细的手臂一伸,摔裂无数祖宗牌位。
她软和可欺,是她愿意。她若不愿,金石相撞,玉碎一地。
*
苏倾急着找放好的银钱,没注意身后的响动,等她系好包裹扭身,忽地发现一团影子斜拉在地上,一个人坐在床边凝神看她,仿佛屋里多出的一尊雕塑。
苏倾稍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外面雷声大作,雨点急促如纷乱马蹄。
苏煜的印堂发黑,看上去竟像青面鬼一般,直直地看着她:“姐。”
“快回去。”苏倾飞快地往门边走,他忽地起身追上来,苏倾往后退了一步,才发觉他的步子左歪右倒,没拦住苏倾,自己先扶住了墙,没骨头似的,顺势歪坐在了地上。苏倾怀疑他喝醉了,可他身上并没有酒味。
他用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她,没什么力气说话:“你坐呀,我有话同你说。”
“我得出门。”苏倾经过他身旁时,犹疑地打量他发青的脸,“苏煜,哪里不舒服吗?”
苏煜双手抱住脑袋,目光涣散,嘴唇不住相碰:“我好难受,难受……”
目光聚集又散开,忽地发现苏倾已走到门口去叫人,不顾一切地膝行几步,像个小孩似的,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别走……”
苏倾让他这行为吓了一跳,脸色都发白,忙把腿往出抽:“你这是做什么?”
灯下,他嘴角痉挛,牙齿打颤,浑身的肌肉发出咯咯的响声,一双眼混乱地翻了眼白,连凝神都困难。
苏倾想,完了,这是烟瘾犯了。
“苏煜,快起来,跟我一起上医院去。”她满头大汗地拉了半天,苏煜软泥似的不肯起,偎着她的小腿喃喃说话,她听了好半天,才听清苏煜口中的话是:“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帮帮我,救救我,跟了我吧……”
苏倾霎时怔住了,眼前这个人,忽地和襁褓里那个胖胖的婴孩割裂开了,现在跪在她面前的,就是一汪扶不起的黑色泥沼,不是她抱过、逗过、帮忙写过功课的弟弟。
“你说什么?”她平和地问。
“我是真的想娶……”低喃戛然而止,因为苏倾一脚跺在他肋骨上。
苏煜对她毫不设防,一下子给踹倒下去,后背咣当撞在了墙角上,前后夹击,好像浑身的骨头都给压碎了,他横在地上,眼冒金星,好半天才吸进去一口支离破碎的空气。
等他有了知觉,忍着剧痛,目瞪口呆地爬将起来,见苏倾竟然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她坐得端正,衣袖地下露出伶仃的手腕,捏着把牛角梳子,一下一下,把头发散了,又仔细地绑好辫子,露出的一截脖颈修长,夜里显得白而细腻,仿佛传说故事里午夜而现的妖狐女鬼。
他让这画面吓得不敢动弹,怀疑苏倾给什么东西上了身,头皮发麻,背后凉了一片。
辫子梳得整整齐齐的苏倾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他瞪着眼睛,直往后退。
苏倾不再理他,拎起包裹顺利地出门,临到门口,又想起来什么,没甚表情地侧眼:“我这就给你想办法去。”
她走到门口,垂眸看了看锁,哗啦一声把门从外面锁了。
外面的雷雨变作蒙蒙细雨,被风卷着洒在脸上,格外沁凉。苏倾的脑子一片空白,让胸前挂着的那圆环的热度烫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刚才那一下,仿佛急着赶路的人一跺脚,就完完全全地甩掉了鞋上的泥,豁然而来的轻松畅快,竟是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体验。
叶家老宅犹如一只将死的灰色长虫,环绕着灯火通明的灰色房子,这里住得人比原先多,却比没人时更加安静,连蝉鸣声都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压制住了。
苏倾走到门口,两个穿青昵军装和长靴的兵上前拦住她:“什么人?”
苏倾把伞收了,夏日的蒙蒙细雨沾湿她鸦青的鬓发,她眼里带着点谦和的笑意:“我找五少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