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桐嘉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熟练地整理着案上散乱铺陈的战报,“这全军中八成的士兵,将军都可一并带走。”他动作一顿,将混入战报中的一张地图分拣出来小心收好,“毕竟,齐国这次来者不善,即便抛开国都这一层,安邑也是我魏国的心腹要地,万万丢不得。”
“那你呢?”公孙衍问。
“我?”空桐嘉慢慢收拢起桌上的最后一卷竹简,“我想,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再待一阵子。”
“这又是为何?”公孙衍急急追问,“你明明知道两成军队根本就不足以再继续围困邯郸,即便正面打一仗,也没有任何胜算。”
看空桐嘉静静地盯着他,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公孙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若是情况再糟糕一些……如果我们不能赶在被围死之前救出安邑的话,依现在的状况来看,一旦和齐军交锋,安邑周围必然被封锁,根本不可能再给你送出补给。”
空桐嘉看着他,依然不说话。公孙衍以为他还在思考,索性又劝了一句,“算了吧,留在这里意义不大,如果跟我一起,将剩下的兵力都带走,咱们的胜算便可更大。”
“嗯。”空桐嘉收回眼神,淡淡应了一声,“也好,那你便将剩下的兵力全部带走吧。”
他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公孙衍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话语和情绪上的异常,不由多问了一句,“那你呢,你怎么办?”
空桐嘉有些疲惫地笑了,“我怎么办?……”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公孙衍的问题,然后回答,“我要留在这里。”
语气平静而又不容置疑。
“留在这里?你疯了?!”公孙衍不可置信地低叫出声,“一个人留在敌国,这实在是太……”他已不知用什么语言去形容这个看起来荒诞不经的决定。
“这你不要管。总之,我要留在这里。”空桐嘉已经自顾自地做出了决断。他下决心时的强硬和干脆与公孙衍心中那个温雅羞怯的孩子模样大相径庭。
“不成。”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放弃劝说,“你若不能一同回去,我怎么向老先生交代?”
空桐嘉沉默一阵,说,“给我半年时间,告诉祖父,说我半年之后必定完好无损地回到他身边。”
公孙衍不解,“冒这么大的险也要留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空桐嘉轻声喃喃,如同自语,“我有必须找到的人……”看着公孙衍依然迷惑的目光他又不禁笑了起来,“公孙将军不要管我了,还是早些去准备出发吧,千万不要误了行程。”
“好。”对方点头,看着他的目光却依然难掩担忧。空桐嘉看着这个热心肠的将军走出去,叹了口气,也开始准备明早入城的便装。
几日后,清晨。
自公孙衍撤军几日后,邯郸便解除了戒严,从萧冷森疏的生死战场,重新变回了那个繁华热闹的天下重镇。
邯郸近郊,空桐嘉从容地拦住了一队商贾。
“什么事?”为首的商人显然并非一般的市侩狡利等辈,见空桐嘉端庄风雅,举动之间带着不容忽视的名门气度,便也停下脚步,礼貌地回问。
少年一身行路打扮,却并不显得风尘仆仆,他从容不迫地答,“在下是代城人,因父亲仕官于邯郸,家中祖母十分挂念,故而遣我前来探望。”即便是露出焦急的表情,他也依旧显得极有涵养,“只是在下的行李过重,实在有些难为。若我付出相应的报酬,不知列位能否宽容,载我一程呢?”
这一番话说下来,流畅连贯,滴水不漏。连空桐嘉自己都不知道,他几时竟也能将假话说得这样信手拈来。
空桐嘉的谎言说得十分成功,再加上他本就是一副落难公子的做派,更是让人不忍拒绝,商人没有过多的犹豫,随即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空桐嘉道过谢,心中不由浮上一丝庆幸:幸好他于赵国士兵而言,还只是一个远在天边的名字。正因如此,他才得以跟在人群中便能偷偷混进城里。若是他有庞涓那样的名气,再加上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恐怕一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平平安安地踏进邯郸城一步。
轻松地混在商人之中进入了邯郸,空桐嘉在一个路口向商队辞行。看着缓缓消失在街头的商队,空桐嘉叹了口气,开始从包袱里清理那些纯粹用来做戏的“行李”。
将手里的最后一块石头丢弃在不起眼的角落,空桐嘉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他还不至于忘记自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混进敌国的国都,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空桐嘉在心中固执地认为庞涓不会死,可若想找到庞涓,就先要知道是谁刺杀了他。他能够猜到,这件事一定跟赵国有着莫大的联系。换做其他任何一国,都只会隔岸观火,而不会做这种铤而走险之事。
唯有赵国,也只能是赵国。
话虽如此,可要从哪里找起呢?空桐嘉心中一时也没有分寸。他甚至不知道关于这名刺客的任何信息,他是何方人士,受何人命令,甚至于不知“他”是男是女。
稍稍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空桐嘉想走出有些昏暗的小巷,却发现巷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古朴的佩剑悬在腰间,一副卿大夫的打扮。
空桐嘉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就想要绕开他——情况未明之前,他暂时还不想和赵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