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椅上,含胸,体前倾,脖子略伸着,盯牢了跪在面前的人,像伺机蹲狩猎物的狼一般。
“打有我以来,还未听说过有人夜里不睡觉的。想个办法,这两天他必须得死。”
坎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忽而脑袋一机灵,道:“他也不是不睡觉。只是他平日里睡觉,皆在胡市上的四夷馆,那地方闹闹哄哄,酒臊气冲天。据说他在那儿有个相好,是个三十多岁的栗特厨娘,他每每困极,便去找那老厨娘睡一觉。”
季明德两颊酒窝深深,笑不可竭:“皇帝的禁军侍卫长,年不过二十五,一表人材,竟喜欢睡个栗特老厨娘?有趣。
你可能打问到具体的日子?”
坎儿笑道:“不必打听,阖府人都知道的。跟着咱们胡市逢大集的点数,每大集一次,他便去一次。”
大集三天一次,明日恰就是胡市赶大集。
季明德脸色一变:“那就在四夷馆,打听好他睡觉那屋子,明日晌午,咱们动手!”
回到曲池坊,昨夜熬了一夜,宝如还在熟睡之中。季明德小心翼翼,将那封信重又放回了妆奁之中。
掂过青砖在手中,清水一盏,他一笔笔书着。水入砖即隐,小猫西拉摇着尾巴走了过来,不识时务的小猫,不知道这男主子待自己的耐心,全在床上那位醒着的时候,小猫爪刚搭上摞在案头的宣纸,想使点儿坏,季明德笔尾一挑,便将它挑飞到了地上。
西拉喵呜一声,还想爬上来,抬头,便见男主子厉眼盯着自己。
他无声指了指帘子深垂的床,嘴动而不出声:“再敢叫,吵醒她,老子扒了你的皮。”
小西拉懒洋洋的,摆着尾巴进隔间了。
五月新换的纱帐,宝如侧蜷着,睡的正香沉。季明德缓缓坐到地台上,头靠床框,闭上了眼睛。
尹玉钊送给宝如的那份信中说,当初从岭南陪同同罗绮去凉州的两个婆子,在同罗绮死后,叫尹继业卖到了敦煌,在敦煌做苦力。他带回来的一个姓冯,是同罗绮最信任的那个,同罗绮一路上见过谁,遇到过什么事情,那婆子一清二楚。
便给她砒霜的那个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事情,说过什么话,她亦全然清楚。
所以尹玉钊要宝如和他一起,到胡市上见那婆子,并问个明白,看当初给同罗绮砒霜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照这封信来断,尹玉钊并不知道他就是给砒霜的那个人,但只要宝如一见那婆子,再一形容相貌来历,宝如必然立刻就会知道。
至于他俩之间是真有血缘,还是尹玉钊有意为之,季明德倒不担心这个问题。于他来说,宝如是他的妻子,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便果真是,杀光知情人,就不是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季明德想试试,能否永绝尹玉钊这个后患。
连着两天,宝如皆是一觉睡到正午,早起时苦豆儿做好了早饭,替她洗好了衣服,直接捧进来放在床头。
这小丫头,不比野狐和稻生两个是男子有顾忌,能帮宝如洗衣服,也能贴身伺候,也是秦州女子,饭食亦做的可口。
宝如吃罢早饭,眼看外面春光明媚,眼看立夏的时间,该换纱衣了。
胡市上的晋江茶社,是方衡老娘李氏一族开的,内里装饰豪华,隔间雅致,茶好,烹茶的技师们手艺更好,所以来此吃茶的达官贵人很多。
宝如昨日于妆奁中又发现一封信,当然,仍是尹玉钊写来的。约她在胡市上的晋江茶楼见面,说要给她见个赵相府中曾经的旧相识。
她虽嘴里说着不好奇,却也颇有些心动,遂一人不带,清清减减的白裳红裙,独自穿过曲池坊,到了敦化坊,入胡市。
此时胡市上的摊子才摆起来,空气中飘着满满的肉桂、胡椒香气,烤肉摊子上褐发深眼的栗特小子不必音乐,也能跳起带着节点的舞步来。
晋江茶楼的隔壁,是四夷馆,以名可知,四海而来的夷族大使们,皆居于此。
其中中侍女并舞伎们,皆是体态高大,肥胖的栗特妇女,褐发深眼,天生体带一股浓膻,又擅酿酒,所以四夷馆中的酒,在长安城颇有美誉。
那地方男人去得,女人去不得。因栗特女子穿的妖艳,长安妇人们便是打那儿经过时,都要格外的避眼,生怕她们胸前那明晃晃的两大坨,要污了自己的眼睛。
宝如恰走到四夷馆楼下,便听楼上忽而凄厉厉一声尖叫,满街的行人齐齐止步,仰头,便见四夷馆二楼雕花木窗忽而碎裂,从上面摔下个人来。
一楼地面上停着辆胡式马车,车顶是明晃晃的长矛做装饰,若掉下来的人砸在长矛上,非戳穿了背不可。
岂知那人于半空中忽而一个跃挺,踏着矛锋一个后空翻,却是稳稳停到了地上。
是尹玉钊,他白底牡丹封的圆领袍子上,胸前的牡丹被鲜血染红,冠落,披散的发在后飞扬。是个仓惶逃窜的样子,楼上紧接着乌鸦似的跃出七八个人来,砍刀两尺长,紧随其后,穷追不舍,另有铁矢自四面八方向他射过去。
尹玉钊像只脱了弦的利箭一般往前狂奔,踢翻不知多少摊子。
整个胡市立刻如炸开了锅一般,人惊马走,踏翻了调和摊子,砸烂了盛鱼的盆子,污水横流,人挤着人,人撞着人,孩子在哭,妇人在尖叫,宝如叫一众人连推带搡,也往反方向跑着。
她于跌跌撞撞中艰难回头,便见尹玉钊身后尾随着几个蒙面穷徒,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