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下来的眼神,就算有什么情绪,也是掩盖在一片时光积淀而成的雾气当中,像看着一个忽焉长大的小女儿,明知其必然发生,却总自欺着不要发生。
良久,终于只能劝自己放下,为她留下最后的忠告:
“小月,有些事情你不明白,但事已至此,我看得出来,你已经付出真情了,我阻止不了了,今后……且好自为之吧。”
沉默半晌之后,才又补上一句,“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不希望你陷入难做的地步。”
最终,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像一切墨菲定律那样。他最害怕的事情,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引以为傲的徒弟,爱上了一个世上最不该爱的人。
这也许本就是自己的错,如果当日没有带着她去见他,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
也只能说,冥冥之中,上天全都早有安排。或许,这注定是他可怜的毫不知情的徒弟要遭受的一场劫难吧。
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力,给她一个尚能够后退的背景。
冷月蓼知道老师一向不是个擅长言词表达的人,如今却在见证了自己的庸俗之后,亲口说出他将自己看作他的女儿?
她无比感动。
同时,也愈发的愧不敢当。
立秋。
凉风至,白露生,寒蝉鸣。
深深宫院,重重帷幕,蝉被太监们一只只地从树上抓走,宫墙之内一如既往的安静,分不清四季轮回,似一座无人居住的高大的城。
宫内最华丽的宫殿之一,那与乾清宫堪当并列的坤宁宫,亦安静地了无声息,宫人皆在殿外侍立,极有规模的队伍,却连一声咳嗽也没有,恍如一个个泥雕木偶。
明明人很多,却又犹如身在无人之境,便是这座皇城的最大特点。
没有说话之人,活在这不得见人的地方,整日不过以睡觉打发时间,即便身为这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之一,也不过如此活着。何况那身份最高的女人,太后所要求的就是这样一个只在有需要的时候可用作装饰的自己,她早就看明白这一点,也早就做得很好。
这样也好,现实中快乐的事情太少太被压抑,也只有在梦境里,她才能够肆无忌惮地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直沉沉睡着,梦到的皆是今世注定无法达成的愿望。殊不知有一人,下朝之后就来到了寝宫,知她必然又在睡,示意宫女太监不必通报问候,之后脚步轻巧地独自进入内殿。
走过外殿穿过屏风,便果然见她眠于凤榻上,初秋时节已转凉,却还是穿得单薄,睡觉也不知盖件衾被。且一手还搭在榻侧,袖笼褪至肘节,露出一大截如雪皓腕,腕上是不久之前西域使臣来拜,进贡的一对三股活环绞丝镯,玉质纯净通透,如天上皓月。当时他的第一想法就是需将这对镯子送给她。除她之外,这天下无人得配。
继续走近,只见她睡颜安好,嘴角有甜甜笑意,似初生的婴儿,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终是不舍得叫醒,如此恬静笑颜,纵使只是看着,也是好的。
不知不觉,便散了从朝堂上带下来的严肃与压抑,习惯地坐到榻沿,就这样看着,耐心等她醒来,仿佛忘记时间的存在。
终于,她醒了过来,察觉到边上有人,缓缓睁开朦胧的眼,见到是他,又慢慢安心地再次闭上。
眯了一会儿,浑身是刚起床的懒意,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完全没有让天子久等的心理压力。
无奈,谁让这是被自己惯出来的任性。
只能笑着看她悠悠然坐起来,靠在扶手上,因不必着妆,黑发散落,脸上还有刚睡醒的红晕,既无辜天真,又满是风情。
下意识地帮她拢起耳旁的发,随后她顺势慢慢将身体靠了过去,十分自然地枕到他的膝上,瀑布般的长发铺开,像一副泼墨画卷,恣意洒脱,毫无拘束。
“我做了个梦。”
她枕在他膝上,声音带着些许睡意醒的软哑,就像外国进贡的那几只双眼瞳色不同的白毛波斯猫,一下下挠人心口。
他未说话,只微笑着抚着她的发,珍惜的神色,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她便继续说:“我梦见我们的来世。”
这才低低笑着说道:“来世如何?”
“来世……”
却突然又坐起来,换了个姿势,靠到他的肩上,一手把玩自己的头发,似小女儿家说变就变的性子,随口道,“不过是个梦罢了,我已忘了。”
明知是有所隐瞒,却并不做追问,目光仍然含千种柔情,包容到极致。原本想要抚摸发梢的手,因她的改变姿势而停在半空中,片刻后拢住她的身躯。
“若我先走一步,便在奈何桥上等你。”
他说。语气是淡的,笑的,手中的力度却加了几分。
仍旧玩着头发,嗔道:“你是万岁,又怎会比我先走?”
然而,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放下手中发丝,倚在怀着的脸神情稍变,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忍再在此处细究,只又紧紧地往他怀里缩了一缩,勉力笑道,“到了那处,又岂是你我可左右的?”
“我是这人间的皇帝,任是碧落黄泉,若我不愿,又能奈我何?”
他说得意气飞扬,满是自信。在人世间,他这个皇帝虽做得虚假,甚至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可是在别的世界,却是名正言顺的人间之主,即是黄泉界,也不得相犯。
她已比刚才多了几分郑重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