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师傅继续道:“你落地的时候一定记得要弯腿,不能这样直直下落,否则没有缓冲,你的腿就要废了。”
她认真地听着,半晌,道:“再来。”
耶易于看着昏暗的校场上她又一次翻腾了起来,在越过贺赖师傅肩头的时候腰身铮得一拧,这一落漂亮得如同金雕扑食,带着杀伐和骄矜。她对此也非常满意,落地后立刻疏狂地笑了起来。
“你得把你的功夫全都教给我。”她说。
贺赖师傅连连摆手:“我这功夫并不适合沙场上的。路子太轻,下盘太野,逃命可以,杀敌还是算了。你要上沙场,最好用的武器,是长槊。”他走到旁边的武器架边,借着一盆昏暗的篝火挑出了个最朴素的槊来,“能拍,能劈,一口气能挡住很多人,更重要的是,能在战场上随便捡。如果是月轮的弯刀,虽然杀起人来很快,就像宰猪一样,但是每杀一人中间需要停顿的空档太长,在战场上就有些华而不实了。”
他将长槊丢给了康平。
康平稳稳的接住了,在手上试了试重量。
贺赖师傅又说:“你不要挑武器衬不衬手,战场上不是你们宫里头的演武场,可以选择自己最适合的武器。你必须学会杀一人、换一刀。再精锻的铁,砍多了人头也会开刃变钝,但你没有时间去磨它,你只能捡起死者留下的武器继续战斗。”
康平认真地听着,勾了勾唇:“贺赖师傅,你真的是新兵么?”
“我没打过仗。我不是打仗的料子。”他笑了笑,手从武器架上游移了过去,掠过两把圆月似的弯刀之后,落在了长槊上,“不过武功到底还是触类旁通的。”
他的长槊游龙走蛇地劈砍了过去。
康平抬起来毫不费力地格挡,评价道:“嗯,你的槊使得确实不怎么样。你真的是西域做厨子的么?”
贺赖师傅笑了起来:“做屠夫的,厨子只是爱好。”说完他又侧身挥动长槊。
他的步伐轻灵诡谲,康平在他的攻势之下,一开始还能轻松地抵挡,但很快就渐渐不支,贺赖师傅把笨重的长槊挥舞得如同一条轻巧的柳叶刀,长槊在他的手里已经不仅仅只剩下劈砍的动作,还有挑拨戳刺等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招式,看得耶易于都怔住了。
他认出了那个步法。属于贺赖孤、十一郎、十九郎,或者说属于后来康平那支和罗阿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暗卫。
在他愣神之间,康平被贺赖师傅的长槊拍中了胸口,她往后退了两步,忧伤地说:“哎呀,我死了。”
贺赖师傅一个漂亮的收势,长槊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落回了武器架中:“倒不一定,战场上这种一对一单挑不多,你刚才那些招式对付柔然人足够用了。”
康平高兴地说:“看来我挑亲兵的眼光真是不错。”
她甩开手里的长槊,又转过身来。
校场上火光熹微,她那张脸一般隐没于浓重的夜色,一半被微红的光照亮,挺立的鼻梁在脸侧投下阴影,立体的眼眶中一双浅色的眸映着星光:“耶易于,你看了那么久,学会了没有啊?”
耶易于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被发现。
他讪讪地从校场外的黑地里挪了出来,月光在他的身后落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康平朝他勾了勾手:“过来跟我比比。”
她把地上的长槊捡了起来,丢了过去。
耶易于接住了。作为刘易尧时他也随着尔朱光联系了许久的武艺,更何况这具身体从小长在马背之上,对弓射拼杀,有着肌肉的记忆。
康平满意地笑了笑,问他:“腿没问题了?来吧!”话语未落,她就像是个裹了闪电的火球,朝着耶易于飞滚过来!
耶易于学的都是战场上杀人的功夫,招式简单,动作大开大合,对比贺赖师傅那诡丽的路数来说显得实在是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正如贺赖师傅所言,这样的功夫才更适合杀敌。
他稳住了下盘,躲过了康平的第一次攻击。
康平挑了挑眉,电光火石之间朝着他又一次出手,她的功夫大部分还是宫廷武师所授,举手投足很是漂亮,又带着股她自己与生俱来的冲劲。
但让耶易于意想不到的是,她在进攻的时候,很快就将刚刚贺赖师傅演示过的步法融入了其中,动作快而灵活到不可思议。
耶易于避之不及,不过十数招之间,被她拍掉了长槊,一个飞扑扑倒在地。
她将他摁住了,膝盖压住他的手肘,以手做刀贴住了他的脖颈,嬉笑道:“你看,这会儿你的脑袋就要被我割下来了。”
耶易于抬眼看着她微微散下的发,她的脸贴得如此近,整个身体就覆盖在他的身躯之上,汗水顺着她的颧骨落下来掉在了他的脸颊上,炸开一片水花。
他此刻反而一点都没有打输了的羞恼,只剩下满脑子的空白。
康平恶作剧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膝盖依然紧紧按住了他的手肘不让他有任何动弹,手却顺着他下颌的曲线来回摩挲:“所以其实我功夫还是不错的,只不过遇到的尔朱熊啊、贺赖师傅这样的对手太强大了。”
耶易于偏过头去,不愿看她。
但她捏了一把他的下巴迫使他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校场昏暗,她的轮廓被夜色糊开,失去了原有的凌厉,显得柔和起来,渐渐的仿佛可以和三十年后那个一副汉人皮囊的郑家三娘重合。而那双眼睛,还是一样的叫人沉迷。
他不禁怔忪。
是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