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调令也已经下来了,果真是去泉州做知州。这算是平级外放,论起来,权力还削弱不少,于是不少人当他失了宠,幸灾乐祸者不少。
宫婢们议论纷纷,大都替他惋惜。丹菲知道崔景钰必然又会摆出那一副矜持高傲、荣辱不惊的模样,不禁一笑。
大雪纷纷扬扬之中,帝后长住在了温泉宫。
一夜大雪,压得树枝低垂。山谷里要比外面温暖不少,因为水气蒸腾,树梢上挂满了冰凌,晶莹剔透。溪水冒着热气欢快地流淌,水边灌木葱绿,有宫中豢养的小鹿在溪边汲水,一点都不怕生人。
丹菲刚换值下来,正往寝舍走去。一只小鹿不知怎么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蹦蹦跳跳,舍不得走。
丹菲闻了闻衣袖,方才一直在煮果茶,身上染了果香。小鹿这是追着她讨吃食呢。
“怎么办?”丹菲把手一摊,“我这里也没有吃的呀。”
小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丹菲心软,无奈笑道:“你去泉边,那里有宫婢会给你吃的。”
小鹿依旧懵懵懂懂地望着她,小尾巴欢快地摇着。丹菲啼笑皆非。
忽而一声清亮的口哨声,小鹿竖起耳朵,朝一旁望去。
崔景钰披着一身暗青披风,从林后走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果子,上下抛着。小鹿顿时丢开丹菲,跳过小溪,朝他奔去。
丹菲目不转睛地看着崔景钰,视线从他清瘦的面容,落到他笔挺的身躯,再到他稳健有力的步伐,最后又转回到他脸上。
他瘦了许多,面孔嘴唇都缺乏血色,昔日那种精力充沛的红润色泽仿佛被一只大手抹去了。幸而他的神采依旧,目光清亮,坚定的灵魂依旧在眼中燃烧着。
丹菲呼吸着温暖的水气,感觉到一股力量重新充满了四肢百骸,神智随之一震,心沉稳有力地跳动着,耳清目明,仿佛从沉睡中醒过来一般。
崔景钰拿果子逗着小鹿,抬头朝丹菲笑了笑。这不是往日常见的清冷讥嘲的笑意,而是温暖平和的,好似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
“你的伤都好了?”丹菲轻声问。
“都好了。”崔景钰伸手摸了弄小鹿的头,“我过几日我就要离京了。”
丹菲嘴角的笑容冻结住,过了片刻才道:“我听说了。你要去泉州?”
崔景钰点了点头,一直在用果子逗小鹿。给它吃一口,又把果子拿开。小鹿急得呣呣叫,用头去蹭他。崔景钰轻笑着,孩子气地去捏小鹿的耳朵。
丹菲极难得看到他这样轻松的笑意,觉得很喜欢。可惜他就要走了,以后也看不到了。
“泉州是我故乡,不过我并未回去过。哪里富庶繁华,就是有海寇为患。希望你多保重自己,以待重逢之日。”丹菲声音平和轻柔,娓娓道来,“我明白你们男人都有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然而若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谈什么宏图伟业呢?你不是只身一人,家中父母妻儿,身边知交故友,都挂念着你,盼你平安回来。”
崔景钰逗弄小鹿的动作停了下来,朝丹菲望了过去。
小溪湍流不息,溪水潺潺作响,水气袅袅上升,飘散在两人之间。两人隔着不过四五步,崔景钰大步一跨,就能走到丹菲面前。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动,保持着这个微妙的距离,与目光交汇中交换着万语千言。
“我知道。”崔景钰低声道。回避了那么久,视线一旦落在了丹菲的脸上,就再也挪不开。他贪婪地看着她,描绘着她脸上每一条优美的线条。他知道,今日一别,日后重逢,自己也再无理由可以这样看着她了。
他再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我听到你定亲的事了。”崔景钰道,“义云还亲自来告诉了我。恭喜你。”
丹菲五味杂陈,僵硬地笑了笑,“时机有些不凑巧,你偏偏不在京中了。说起来,你这么急着走,婚事怎么办?”
“兴许去泉州办吧。”崔景钰敷衍着。答应了孔家暂时保守秘密,他便要遵守承诺。况且眼前的少女一脸正为定亲而欢喜娇羞的模样,也让他觉得无从说起。即便说了,又有什么用?
小鹿从崔景钰手里啃着果子,顺着叼起他的狐裘也啃了起来。崔景钰觉得不对,啼笑皆非,急忙去扯。小鹿哪里啃松口,同他僵持了起来。
“放手!不——松口!”崔景钰脑门冒青筋。
丹菲忍不住噗哧笑起来。之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她捏着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小鹿耳朵一竖,终于张口松开了崔景钰的狐裘。
“走。”崔景钰轻轻拍了它一下。小鹿终于叼着果子跑走了。
丹菲望着小鹿的背影,不禁道:“一下雪,我就忍不住想起我们在沙鸣过的最后一个冬天。那年初次遇见你,为了一声道歉,我让你在雪里跌了个倒栽葱。”
崔景钰也不禁莞尔,“还记得火把节里同你比箭,险胜了你。”
“那是平局!”丹菲立刻纠正。
“是,是!”崔景钰嘴角轻扬,近乎宠溺而纵容地顺着她的话。
丹菲侧头想了想,又笑道:“一切真的都是缘分。那夜我一直想射最顶上的那盏白鹿灯,就是因为你出来搅局,我最后都没有射到。后来是义云把灯射了下来,专程送来给我的。我那日拿着灯就想,他这人这么好,谁能做他妻子,定极其幸运。没想经历了一番生生死死,这等好事,竟然真的落到了我的头上。”
丹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