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偏爱用拳头讲理的,可不止那孙绍祖一个,这边坐着的刚刚吃饱喝足因而脾气颇好的黄赦生更是其中翘楚。道理一次讲不明白,就讲两回,两回讲不透彻,就说三回……总能“讲”到孙绍祖明白事理的一天。
宝玉秉性柔和而少血性,绝少有杀伐开衅之念。此番上门拜访也是想依仗赦生的武力将迎春抢回家,压根没有想到还可以这样做。如今被黛玉一语惊醒梦中人,立时便定下心来,当即开怀的自斟了一杯酒饮下,想了想,到底还是补充了一句:“教训皮肉即可,千万别给教训到筋骨上。”
真给打残了,还不得拖累自家二姐一辈子啊?
三人这厢商议妥当,黛玉心焦迎春处境,一刻也捱不得,下午便催得赦生陪宝玉上孙府去接人。谁知二人去了不过半个时辰便折返回来,去时是几个人,回来时依旧是几个人。
“二姐姐呢?”黛玉急道。
赦生摇头:“不必去接了。”
黛玉的心沉了沉,连忙拿眼光去看宝玉,后者忙道:“大姐姐使人来,召她进了宫。”
听到是元妃召人,黛玉眼波微动,慢慢的舒了口气,抿唇莞尔:“如此,你我便可高枕无忧矣!”
元妃之所以会想起来召迎春,盖因宝玉这几日早晚皆为迎春奔波,总不着家,倒是茗烟多嘴,将孙绍祖的骄横暴烈说得阖府皆知,家里的女眷虽无能为力,可心疼迎春,免不得要聚起来叹息上几句、再抹几回眼泪。昨日正逢十五,元妃跟在皇后身边,受了命妇的参拜后,便挽了王夫人的手回了长信宫:“今儿眼睛是怎么了?”
原来她见王夫人双眼微肿,虽然细心的用脂粉掩住,却哪里瞒得过她的眼睛?分明是哭过许久的模样!宁荣二府中,除了贾母之外,谁敢给她这个贵妃之母气受?便是贾母,作为成了精的一个老太君,也只管安享尊荣即可,犯不着专和儿媳妇置气。因此元妃心下暗暗纳罕,一回长信宫,不待落座便问了出来。
她不说还好,一说王夫人眼圈分明又红了,强笑道:“只是昨晚想着能见到娘娘,一时欢喜得走了困。”
元妃怫然不悦:“自家骨肉还要闹出这些虚礼客套,可见是不拿我当亲女儿了!”
王夫人忙笑道:“你啊,在皇上面前可不敢这么牙尖嘴利的。”说着忍不住拿绢子擦了擦眼圈,“迎丫头但凡及得上娘娘三分,也不至于这么命苦了!”
元妃当年粗粗翻过一回《红楼梦》,因神仙方术与她的本行有几分关联,便只将相关情节记得逼真。迎春与此无关,便无甚印象。到了此方世界后,虽也曾和几位血缘上的妹妹见过数面,偏偏迎春的存在感实在稀薄,不说比不过光彩照人的探春,便连冷心冷面的惜春都比不过。因此上对她,元妃的印象只是个木讷沉默模样温柔娇美的小姑娘而已,再不曾多留心。听王夫人的话,这丫头居然出了事不曾?
元妃翠眉一皱:“二丫头夫家也有功名在身,家资相貌也还不差,祖上还和咱们有几分交情,妙在父母下世得早,一去便是当家主母——我还赏了几样东西下去,算算过门也有几个月了。二丫头那性子……难道是受了欺侮不成?”
“何止啊!那孙绍祖哪里是个白头到老的夫家,简直就是个索命的仇家!”话题一旦被挑明,王夫人的话登时止不住了,“要不是宝玉打听得明白,大伙儿还被蒙在鼓里——原来那孙绍祖只是面上看着像样,里子里实在荒唐得紧。大户人家的孩子,谁没点猫儿偷腥的事,倒也没什么,可……”想到茗烟所传的什么逼勒妻婢、什么动辄将全家女子尽数淫遍之语,恨恨之余又止住口,含混道,“荒唐到了他那个地步,说出来简直是污了娘娘耳朵。”
“二丫头竟也不劝他?”元妃目光一动。
“哪里没劝过呢!偏他还仗着有几分武艺在身,动辄就要和二丫头动手。还说大老爷先前收了他若干两银子,拿二丫头准折抵给他的;又说咱们家与他家的交情,全是祖上国公爷贪慕孙家的权势,倒贴上去!”
元妃顿时皱了眉:“这般轻薄无赖之徒,当初为何竟会把二丫头许过去?”
王夫人一滞。
能为什么缘故?还不是因为迎春那老不修的爹贾赦!
孙绍祖虽然混账,倒有几句说的是真的,当初贾赦痴迷旧扇子,一时周转不济,确实管孙绍祖借了一笔银子。他懒得还账,见孙绍祖年纪还算合适,随手写了张婚书便把女儿贾迎春当物件抵了帐。后来他一病不起,府里换成贾琏夫妇当家,他二人虽远比父亲出息,然而婚姻大事由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贾赦亲口许下的婚事,做儿子儿媳的如何好意思赖账?再者,说句丑话,就迎春那样的木头性子,根本就不是个招人疼的,又不得贾母宠爱,这样一个存在感稀薄的庶妹,也不值得贾琏夫妇为她费心思退亲。一来二去,好好的花枝一般的小姐,就这么给填进了虎狼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纵知道迎春过得苦,贾府的人也是无法可想了。
一念及此,王夫人含混的道:“左不过是那么着,当初看这人也是仪表堂堂,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