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天,全家里只有祖父会管教他,那次,他大约是没写作业,还跟老师冲突了起来。
祖父一尺一尺地打在他的手心,极是用力,他疼得钻心,却不敢躲,只敢直着脖子为自己申辩,“爷爷,写那些作业根本没用,我全都会了啊,考试每次都是一百分,为什么非要耽误那样的时间,明明是老师不通情理。”
祖父下手却是更狠,“你还不知错?你是学生,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写作业是你的本分,尊敬老师,是你的德行,你现在不顾本分,不修德行,还敢为自己辩么?”
他那时太小,手心被打得肿起来,疼了几天,心里却不懂祖父的话,只是一味觉得委屈,母亲心疼他,给他抹药,他想跟母亲撒娇,母亲却正色道:“老爷子打你是为你好,你现在小,想不懂,但早晚你会懂,如今这事虽不大,理却通的,你要记得,任什么理由和借口,都不能给你自己犯的错开脱,错就是错,你不改只算你浑,可连认也不肯不认,那就是恶了。这世上哪怕容得下个把浑人,却是容不下恶人的。”
纪晚泽恍惚地想着那些梦境和那些回忆,心头明是满满陈郁,却又仿佛已经被挖得空荡荡,什么也不剩。
他就这样神情萎靡灰败地仰坐在床上,许久没有换个姿势,吕姨进来时,看他这副样子,被吓了一愣,直问道:“纪总,您还好吧?”
纪晚泽回过神来,对着吕姨点了点头,勉强凝出些笑意,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想问,乔希是去学校了么,张了张嘴,却只费力地吐出“小希”两个字。
吕姨会意,笑吟吟接回杯子,“乔老师去学校了,不过她说中午会回来。”
纪晚泽再又点点头,等着吕姨出去,拿着手机调出杜乐淘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他失神地望了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般地打上了一行字,发出,然后把手机压回枕下,闭上眼,用不太通塞的鼻子,猛吸了口气。
空气中淡淡的沉水味道,芳甜浑厚,缓缓熨帖进心里,他像是濒死的人,贪恋人世间最后的气息,不停地用力呼着,妄图用涨满胸腔的属于乔希的味道,排解开他这一刻无法抑制的难过……
乔希下午还有一堂课,委实倒不开,心里却牵挂家中的病人,下课回了办公室,抓起外套,便急着出门,一转出办公室,迎面却遇到系主任正领着个年轻小伙子过来。
她只好站住,笑着跟主任打招呼,然后侧身让过要走,主任却抓了她一把,介绍道:“小乔啊,这是咱们系里新过来的的助教,明年正式研究生毕业,现在先暂时先安排在你们办公室,跟着你和邢老师学习学习,这可是你的导师凌老的得意门生,你跟小邢平时多照应些。”
乔希礼貌地应着,对着大男孩儿笑了笑,男孩儿也对她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乔老师好,以后就请您多指教了,我叫辛鹏。”
两个人的手轻轻一握,辛鹏眉心轻轻一攒,放开手时道:“乔老师是不是特别畏寒,一年四季总是手足冰冷?冬天尤甚?偶尔腰膝还会有酸软感?”
乔希未料辛鹏忽地说出这么番话,懵懵地点了下头,一边的系主任便笑道:“辛鹏家里是中医世家,乔老师若真是有什么身体不适的小毛病,让辛鹏给调理下,没准儿倒是有效,咱们凌老十多年的老慢支,都让这孩子给治得颇有成效呢,我这经年的胃病,现在也是按他的食疗方子调着呢……”
☆、第29章以往情深
乔希到家时,吕姨正是熬好了粥端出来,看见乔希回来,便笑着交给她,“纪总醒了就问您呢,这人啊,甭管是多强、多本事的,只要是一病,都跟孩子似的,就恨不得最亲近的人在身边。”
乔希听了一怔,怅怅地笑了下,谢过吕姨,便拿着餐盘上了楼。
乔希推门走进卧室时,纪晚泽正捏着手机发愣,脸上有一种焦躁又伤痛的表情,听见声响,恍恍惚惚地抬头,一看见乔希,唇角立即便往上弯去,却忘了自己的眉还是紧蹙的,表情一时便现出种奇特的滑稽感。
乔希走过去,把放着清粥小菜的托盘放着床头柜,去一边拿了个可以放在床上的小餐桌,支在纪晚泽跟前,才将吃的放上去。
纪晚泽咳嗽了几声,用手指指自己的嗓子,然后咧嘴对乔希笑着拱了拱手。
乔希就也笑着点头,“嗯,嗓子不舒服,就别说话了,吃完粥,喝点儿消炎的药,再休息一下午,也许就能好了。”
纪晚泽埋下头吃粥,才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尚不及吞下去,适才放在枕边的手机,便又震动了起来,两人的视线都是下意识地瞟过去,手机在持续不断地震,却不是有电话进来,而是一条条短信地往里顶,转瞬,屏幕上便堆得满满的。
两道目光从手机上收回,不期然地撞到一起,纪晚泽并没意识到这一刻,他脸上不经意间闪现出一抹近乎哀戚的神色,乔希心里微微刺痛了下,轻轻地一垂眼睑,便站起身对纪晚泽笑道:“你慢慢吃,我也先去吃点儿东西。”
乔希走出好一阵,纪晚泽才把手伸向了手机,不用打开锁屏,便能看到满屏幕的短信,都来自同一个号码,也都是同一个内容。
“为什么”,同样的三个字从上到下,撑满了视线,他看着,鼻子骤然酸,仓惶阖目,努力关住了眼睑里似乎马上要泛滥的热流。
22岁,他第一次见到杜乐淘,那个天真快乐又无法无天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