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参商诺应一声,弯腰下去,伸手扯住外面裹着的油布一角,慢慢拉开来,平铺于帐中毛毡上。
墨灰硬毛根根陡亮,赫然一张整狼皮。
曾参商倏然直身而起,面色有些悚然,抬眼去看英欢,见她神色未变,眼中寒意更甚,只盯着地上。
狼皮边缘成色渐渐趋白,是拿山羊皮镶了边的,旁边一圈又拿墨青素缎滚包了一回,中间有锦织花文。
是张狼皮褥子。
曾参商这才吁了口气,眼一眨,心底鼓动,见英欢未逐她走,便又悄悄斜眼去看,见那皮褥正中一小番织锦竟是明黄之色,其上隐隐可以辨出,刺的是傲龙之纹。
虽只一瞥,却看得极是真
不由又是一悚。
此物虽是山那边献送而来,可她万没料到竟会是邺齐皇帝贴身所用之物。
她怔僵着,脑中大风大浪搅起过往之忆,想到送嫁至开宁那一次的流言,想到五日前尘沙中的那一阵邺齐骑兵,想到那领军之人傲然跋扈之姿,想到英欢那日离阵而归后的神色……
阑仓山风凛夜冷,帷幄轻帐之内,何物能抵其寒。
这一张狼皮褥子……
眼前有火噼啪在跳,诸事被火点燃,熊熊揉烧在一处,最后竟塑成了个让人惊不能虑的可能。她脸色发白,朝后小退半步,结巴道:“陛、陛下……此物可要拿去内帐榻上?”
“不必。”英欢淡吐二字。看她一眼,“你退下罢。”竟也未顾地上之物,便拾袍转身,走回内帐去了。
曾参商小声应了,又朝地上看了看。转身出帐,动作颇是踌躇。
内帐间的烛火渐渐熄了,山中寒风吹帐而过。
冷意陡升。
英欢半卧于榻上,手松松垂在榻旁,伸指在木缘上轻轻敲着,任思绪乱飞而飘。
透过帐布,隐约可见远处巡营士兵手中火把之光,混在这苍黑夜色之中。变得极黯。
山西,山东。
两军虽隔一山,然营帐广长,尾衔于一处。
数了近一刻有余,她慢慢睁了眼,掀被起身,踩了薄履,疾步出去,走到外帐中,随手拿过火折子吹了。点了根角烛。
有月色素银之光,透过外面帐帘底缝滑进来,衬着帐中这一烛昏黄之光,更显柔白。
英欢走两步上前。低眼去看,狼皮褥子在暗夜之中仍然作亮,其上傲龙之纹,亦存隐威。
烈狼似他,傲龙亦似他。
她踢了薄履,光着脚踩了上去。
微硬的狼毛扎着脚心,有些疼又有些痒。
她缓缓挪动了几步,冰冰凉地脚底变得稍暖。心也跟着一道,又疼又痒起来。
脚趾探至狼皮褥子中间的那块柔软织锦,不禁用了些力,划过那条亮身墨眼傲龙,心底忽而酸楚满溢。
此物能暖她身,却不能暖她
纵是为帝难虑不可放手江山。她亦无法原谅他。于狄风一死之咎。
她低低喘了口气,回身。重踩薄履,走至外帐帘前,抬手撩帘而出。
外面守帐之卫皆是由京西禁军中调派轮值的,对她礼敬之度自非东路军可比,此时见她及夜又出,纷忙退后行礼,“陛下。”
她微点一下头,立在行帐前,并未走动,只半转了个身子,朝东面阑仓山上望去。
夜幕垂垂,月光皎皎。
山风吹乱未绾长发,一袖空灌凛凛寒气。
山峰似刃而陡,隐在这苍茫夜色之间,竟滑成了一线水墨浓画。
山顶之上,一人一马伫立于青松之前,玄衣玄马,几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那皎洁月色隐约映亮了人马之缘。
她心底一震,眉扬眼跳,几不能信——
隔了这么远这么远,远到辨不出山巅其廓,又怎会看见山顶之上有人有马。
仿若错觉一般,只闭眼一瞬,再抬睫去看时,先前那人那马便再也看不见,如山雾一般,凭空而失。
她心底一空,夜风透胸而过,吹得她退后一步,伸手扶住撑帐之柱,怔了一刹,然后蓦地撩帘入帐。
真切,真真切切,觉出是他。
可又怎会是他。
人归帐后还未走两步,忽闻远方一声号角之音。
厉划夜空,响颤天穹!
英欢脚下一停,纤眉遽然蹙起,此号非邰军中所用,也未闻邺齐大军有用军号之例……
不禁疾疾奔回内帐,火速换了骑装,又抽过紫羽绒氅披上身,带未束稳之时,便见帐外营中火光通明,人起马动,嘶声沸沸,器甲戈戟哗哗乱震,一夜之静,于几瞬之内尽被撕裂!
她抬手,飞快将长发高高绾起,而后挪步出帐。
中军自南,营中帐帘皆掀,营道之侧,兵成行马成列,肃杀之气腾腾而起,火把在侧灼灼而燃,兵胄马甲映光而亮,将尉口中高声疾唤,正在整兵。
英欢朝前迈过一步,便有持戟守卫过来拦她,“陛下谨护龙体。”
她停下,手拢氅边,冷声道:“这是怎么了?”
禁军小卫眉头动动,“东面邺齐大营遭袭,是否南岵之部还未得定……”
英欢眼瞳一缩,却也不再多问,转身侧目,朝中军大帐看过去,就见方恺已然挂甲大步而出,甲明人亮,走至营道前,高声大喝道:“出来干什么,集阵干什么,全都给老子滚回去!”
邺齐大营遭袭,干他邰大军何事!
方恺麾下几个小将听了,先是一怔,随即面清人醒,都带了点幸灾乐祸之意,忙回身将兵马遣散。
邰军中,闻战号鼓声即集兵阵,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