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锦城越来越远,却越来越不知道要去哪儿,可他不愿回头。他骑了一天多,到了沔江,他身上的钱除了加油、吃饭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把摩托车当了找工作,他到处去应聘,到处被拒绝,他才发现自己什么也干不了,可他不能就这样回来。他去一个建筑工地当小工,运砖块,拌泥沙,才入秋的太阳就像火球,他才干了一个星期就吃不消了,中暑,拉肚子,浑身长疙瘩,工头甩给他五百块钱让他滚。
他就在沔江城乱晃。他在网吧打游戏时认识了几个小青年,他们自称“黑社会”,邀请他加入。他既好奇又别无选择,就跟他们走了。
当天晚上他跟着他们去砸一个烟酒店,那些人挥起棍棒乱打乱砸,他怎么也下不了手,他们还将店里的人砍了,他吓得趁乱赶紧跑了。
后来他到了码头,一条货船招人,要求年满十八岁,水性好,他谎报年龄混上了船。货船一路往下游走,到了一个码头。船长发现他谎报年龄,将他赶下船,他脱了衣服就跟在船后面游,他游了不知多远,在没力气快要沉下去的时候,船上的人丢下轮胎将他捞了上来。
他就一直跟着那条船,从长江头到长江尾,来来回回。
画未望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声音,在脑海里将他这些话描绘成一个个场景,烈日下,大街上,江水里……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经历着他自己的人生。
“看来你没有出人头地嘛,怎么就回来了?”画未打趣他。
魏泽川坦然一笑。
是的,他坦然一笑。他这次回来,变得坦然了。
“那不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哦……你要回来考大学?”
“不完全是,”他说,“我回来是……做自己现在该做的事,经历现在应该经历的人生,面对现在应该面对的事。”
“不逃避了?”画未脱口而出。
“能逃到哪里去?就算逃到死海、月球、火星,这颗心也还在这里。”他低头摸摸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告诉我,你在这里。”
他抬头,望着画未:“开学那天,你穿着红衬衣,扎马尾,表情不卑不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的心里却涌出无限欢喜。”
画未心里风起云涌。
“你还记得吗?那年你十三,我十四,我被我爸追打,你骑车载我逃跑,你说你不想回家,我说我想带你走,后来我们约定,等你十八,我十九,你要是想走,我一定带你走。”
画未完全惊呆了。
“你认出了我吗?有好多次我都想告诉你,可我又不敢。我和你有约定,和梁阮阮也有约定,我很矛盾。可我不想伤害她,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既在逃避你,也在逃避她……我以为这样就不会伤害你们,可还是发生了那么多事……”
“我才意识到,最大的问题是我,我的逃避只会让你们都受到伤害。我很清楚,我逃避不了自己的心,我早就应该面对,是我太愚蠢……”
“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我再也不会背离它。”
他诉说的样子,像是祷告,又像是发誓。
这是他的交代,他经历了出走,猛然醒悟后,决定遵从的内心,勇敢面对的现实。
“那你呢?”他问。
“我也早就认出了你,我也没忘记约定。”画未说,“不过照现在这趋势,我十八,你十九的时候,就算我们不想离家,也得离家了,我们要上大学呀,反正我想去外地。”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魏泽川笑得像孩子一般欣喜。
画未也笑,但她还是有点忐忑:“你和梁阮阮的约定呢,怎么办?”
“我和她的约定是她十五岁生日时定的,她提出来,要我答应她,作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我以为这是为了证明我们的友谊纯真坚定,何况那时我早和你有约定。后来我才明白,她想要的,不是单纯的友情。”
“是啊,她想要的,并不是友情。”画未幽幽地说。
“我给不了,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我都给不了,她在我心里,就是好朋友、好哥们儿,跟性别都没太大关系。”他的手从桌面上伸过来,轻轻握了握画未的手,“我会告诉她,请求她解除约定。”
“我没法成全所有人。”他垂下眼帘,将他对友情的内疚掩埋起来。
他们默默地吃饭,喝汤。
魏泽川抬头笑起来,眼睛亮亮的:“我吃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