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高劢就奉令带着一路人马陪尘落去送孝珩。

尘落一路不舍，待道了别天已经大亮。

她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心里说不出滋味…

此一去，只希望二哥能身体好转，希望你我兄妹，来日可以相逢…

“茹…司马小姐，我们该回去了。”高劢在一旁道。

尘落眼中失神，回首间看到西南的山峦，又想起了那梦…

她淡淡道：“叔父不必拘于此礼，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茹茹吧。现在时辰尚早，叔父可否陪我去龙门山走走，散散心？”

高劢微微怔愣，想到先前周主下令灭佛之事，眼中有迟疑，况且她如今这状态，怎么想去那里。

“叔父不必担忧我的身体，我只是做了个梦，想去佛寺拜拜，但洛阳城中佛寺虽多，我这样去却显得抚了他的意思，也会让他在灭佛之事上为难。龙门山虽是佛窟，却也有山景，我去山脚下随意拜拜，拜过便回，也无不妥。若是陛下之后问起，我会和他解释…”她语气依旧平淡，却无商量之意。

高劢见此，只得吩咐了一个侍从回城去告知宇文邕，又令人调转了车马，向着西南面的龙门山而去。

行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渐渐停在了山下。

摩女扶着尘落下了马车。

尘落缓缓走着。

眼前的峭壁高耸绵延，山间大大小小的洞窟在日头下光影分明，气氛压抑。

这龙门石窟早在魏孝文帝时就开始开凿，战乱中几经荒废，他们齐国信佛，这些年也一直在修缮扩建，可不想这短短一年，这里荒废至此，加上废佛之事，此刻有些佛像被划伤砍断，随意丢弃在洞窟之外，风吹日晒…

她走上前摸着最近的一个残破石像，寒意又一次蔓延到四肢百骸…

思索了片刻，她退后几步，跪地合手，心里默默道：“佛祖，我做的噩梦，是心魔所致，都是虚幻的吧，就像你的经文中所写…毁你金身的人是我丈夫，可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你既大慈大悲，普度众生，就该理解他的想法，为君者，在其位谋其政，天下大同，百姓安居也是你的希望。如今他建通道观容纳四海之人，三教之徒，等到天下大安，我相信他会重整释教，安顿伽蓝。所以请原谅他的灭佛之旨，也请不要累及我们的孩子…”

一阵阴风吹来，让她的身子轻颤。

高劢似是察觉到什么，吩咐了周围的侍从小心谨慎，上前道：“茹茹，这会儿日头大了，又有风，你身子重，还是先回去吧，等这孩子出世后，我改日再陪你过来。”

尘落收回神思，却不答反问道：“叔父，你也是信佛之人，你说人死之后真的有地狱吗？”

高劢略感诧异，见她神色哀愁，道：“死后之事，我等生人如何知晓？”

尘落眼中迷离，自言自语道：“是呀…我们活着如何知晓？若是死后真要经历审判，那些人没有历经凡世，没有身处其境，又如何能以一样的立场去公断…”

“茹茹？…”

“算了，叔父说得对…我们回城吧…”她收回了神思，慢慢垂下手臂，站起身。

高劢也不再多说，让摩女扶她上车。

倏然间，山间传来一声猿啼。

紧接着，一片寒鸦划过天空。

下一瞬，天边黑云涌动，大雨将至。

尘落望着天空，皱了皱眉：“叔父，看来要下雨了，我们先去石窟里避避，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高劢领了命，吩咐诸人安顿好马车，再一起去石窟暂避。

刚入洞穴不久，外面便响起了雨声。

摩女在地上垫了软垫，扶着尘落坐下。

随从们又找来了干枝树叶，在石窟里点了起来。

诸人这才留意到石窟中的残垣，不绝阴森…

尘落望见石窟顶上未毁坏的雕刻，不禁打了个寒颤。

想来这洞原先所雕的是地藏王菩萨…

如今洞窟正中的的佛像被毁，却留下附近的一片小鬼以及地狱各层的酷刑之景…

她看得心惊胆寒，一刻也不想多待，奈何外面的雨至，又毫无要停的意思…

留意到她的不自在，高劢将自己的披风递给了她：“茹茹，你若是累了，便睡会，叔父会带人守在这里，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

尘落谢过他，闭目小憩，不自觉便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