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扛起行李卷,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和妹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周家。
周兰看着周平的背影,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无比,像是失去母兽庇佑的幼崽。
周家谁都没对周平的离开说一句话。
连周阳和周晨都只是楞了一下,接着就去写字了。
周晚晚却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前世,周平现在已经嫁给徐大力了。今生,周平的路会走到哪里?
正月初七,周家人心惶惶,都在忐忑地等待着大队明天的批斗会。
周老太太已经能正常进食了,身体竟然也恢复了七七八八,可周家确实是与以往不同了。
重新上了饭桌的周老太太再没有了分配饭食的权力,周家人自顾自地盛饭吃饭,没人再老老实实坐着等待她的分配。
周红英撅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周老太太,期待着重回饭桌的周老太太能像以往那样,把着饭盆给她分配最好最多的饭食。
正月里,周家剩下的几块肉都拿出来吃了,可周红英再没有了每顿都多吃肉的权力,她这几天都要憋屈死了。
周红英能吃肉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她再没有可着劲儿吃肉的权力了。以后,可能她连吃肉的机会都不多了。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周晚晚才让她恢复了吃肉的能力。有肉的时候,当然不能让她吃,现在没肉了。就是让她能吃吃不着。
周老太太沉默地拿碗给自己和周红英盛了饭,一句话都不说地吃了起来。
不止是饭桌上不一样了,自从周老太太回来,她再没有了分配周家粮食和钱的权力。甚至,家里的钱她再没见过一分。
周老太太这些天老老实实地养病,一心与周春喜三个儿子培养感情,对这些事只字不提。
下午。杨大脚又一次来到了周家。
她是真不愿意来。这周家现在是什么成分?一个坏分子,一个破鞋,踏进来她都怕脏了自个的脚!
可有人不怕脏了脚。还上赶着想进来。这个人是薛水芹。
薛水芹许诺了杨大脚,只要这个媒做成了,她拿到手的彩礼分给她一半!
一半,那就是二十五块钱呐!她做一年的媒。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呐!
所以,现在杨大脚不怕周家脏了她的脚了。兴兴头头地来了,憋着劲儿要把这个媒给做成了!
薛水芹也是没办法了,要不她也不可能下这么大的本钱。
去年,从周家爆出李秀华和周平的事。她就打消了嫁进去的打算。这样的人家,一个个的都能吃人,她嫁了那就只剩下遭罪。别指望享啥福了。
接着,他们家就出了个坏分子周老太太。然后又是周娟成了破鞋,薛水芹更是不能嫁了。
可是,现在她没时间挑人家了,再不找个人嫁了,她和女儿梅花可就跳进火坑里去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薛水芹这一个月是真真地体会了一把。
先是她和梅花住的马架子被雪压倒了,十冬腊月的,娘俩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在冷风里冻了半宿。
好容易来到姐姐家,才住了两天,姐姐和姐夫就大吵了两场。姐夫这是嫌弃他们母女白吃白住啊……
姐姐只能张罗着给她找婆家,想让她尽快嫁出去。薛水芹也急得不行,这要再不快点找到人家,她和梅花就真得睡露天地了。
其实,这还不是最让薛水芹最糟心的事,另一件让她急得坐不住的事更紧迫,她被她姐屯子里的老光棍宋聋子给盯上了。
宋聋子是真聋,小时候耳朵受过伤,听力非常差,不在他耳朵边喊他是听不见的。
宋聋子五十多岁了,家里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娘,是远近闻名的泼妇。他们家是全公社都出名的贫农,真正的赤贫,两间能看见天的破草房,娘俩一条裤子,家里来个人,没裤子那个就得找个麻袋片子围上。
全公社贫农那么多,能把日子过到他们家这份儿上的还真没有。一开始小队和大队还会照顾一下这一家老弱病残,给点救济粮,弄件能蔽体的衣裳给他们穿,可他们拿了粮食今天去豆腐坊换块豆腐,明天吃顿馒头,本来省着吃不至于挨饿的粮食,被他们俩月就糟蹋没了。时间长了,大队也就不管他们了。
前些年,家里断粮了娘俩就找政府,政府救济吃完了就去吃地主,吃富农,吃反革命分子。没衣裳就扒黑五类的,你一个阶级敌人,还敢穿得比贫下中农好?他们家可是是八辈儿贫农的好成分,新中国他们是主人咧!还能冻着饿着不成!?
就是靠着成分好又没脸没皮,这娘俩竟然就这么把日子给过下来了!
可谁都没想到,年过半百的宋聋子见到薛水芹以后,忽然闹腾着要娶个媳妇了。
宋聋子以前是有个媳妇的,是土改时娶的地主家的闺女。他当时是斗地主的积极分子,看上了人家闺女,就狠斗那个老爹,这闺女看她爹实在是熬不住了,又为了有个好成分,就闭着眼睛嫁给了宋聋子。
没过上两年,本来水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就被宋聋子娘俩磋磨成了个遍体鳞伤精神恍惚的小老太太,最后吊死在了猪圈里。
现在宋聋子看上了薛水芹,娘俩故技重施,一个也不请媒人,直接去提亲,一个闹腾到大队,谁说什么都听不懂,就是要娶媳妇,不同意就叽叽哇哇连喊带比划,谁靠近了打谁,敢对他动手他就地躺下耍赖。
大队对这个宋聋子也没办法。他们家成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