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问了。他如果想与她说,早就说了,他不想说的,她问也问不出来,何必去逼他难堪。以前,不都是这样?她一番咄咄相逼,本以为问出了个所以然,倒头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人,如果铁心了要瞒她,她是撬不开的。
遂歇了心,再一次将头埋进那腰腹怀间,展臂挂树般攀着,意欲继续睡去。那人也紧了紧手臂,抱婴孩儿般,将她搂好,轻拍轻摇,哄她入睡。
可是,撬不开他,她却可以去撬别人。他这记忆之事,她其实,早已问过身边所有人。新婚之夜,被那般当头痛击之后,她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便问过紫衣,问过青鸾,甚至,还专门去找过裴炎。
可这些吃干饭的,似乎都是雾里看花,隔纱观物,说不清楚。她便只当是那个嫉恨心切的阿依莲,趁他记不得往事,在他耳边信口雌黄的过。
如今再逐一细想,倒是把那个疯癫的贺兰铮给忽略了。裴炎曾说过,当初从北辰撤军回境,大将军一直昏迷,军医也束手无策,萨力和从曦京把贺兰铮带去看过一次。
至于怎么看的,裴炎也说不明白,只说贺兰铮疯疯癫癫的,也没有把大将军给治得清醒过来。后来,还是凤玄墨自己醒了,可那本就冷面寡言的人,言谈举止,也看不出有何异常。
她怎的就把这茬给忘了。
于是,从青云山下来,回了将军府,那浑噩瞌睡也睡够了,凤玄墨外出,她便径直去了修竹苑,找贺兰铮。
又叫紫衣去平康坊,买了些重味的烧鹅卤鸭,送过来。贺兰铮的这点饮食喜好,她亦觉得好笑。
彼时,在云都废墟里,见着这高傲清冷之人,银发白袍,容颜似雪,睥睨万物,看她的眼神,亦如看脚下尘土。见他在天穆山顶的石洞中所布置,也是清雅讲究,想来在饮食养生上,应该是比较挑剔的。
哪知在这修竹苑中一见,却是彻底没了仙气与煞气,一如顽童般赖皮、小气、嘴馋。仿佛失了骄傲心智,却找回了赤子本心。不过,她反倒喜见,也就三日两头的,有空便来看看他,陪他玩闹一阵。
这不,去时,正撞上那老小孩,蹲在一窝修竹边,掏蚂蚁窝玩。银发散乱如马蜂窝,双手沾泥黏糊糊。
夜云熙赶紧叫人端水来,拉他到庭院中的石桌边坐了,让他细细洗了手,再让紫衣将食盒里的烧鹅卤鸭端出来,看他一阵饿啃。
“美味食物,皆有三分毒,不可多食。”她一边看着那馋嘴吃相,一边又给他泼些冷水。
贺兰铮听着不做声,只管埋头吃。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习以为常她的啰嗦。
夜云熙看着那一头乱发,心头亦起了一团乱麻,索性让紫衣去寻把梳子来给他梳一梳。
紫衣利索,转眼找了梳子,行至贺兰铮身后,抬手就要给他梳头。那疯癫之人却不依了,摇头晃脑躲闪开,伸出沾满油脂的手指,朝夜云熙招了招,又指指自己脑袋,示意她来。
夜云熙瞧得一愣,扑哧一声,轻笑出来。她自己的头发,都不曾怎么亲自动手打理过,此刻却被一只油手召唤,点名要她去梳理那个乱鸟窝?可是,她又觉得难以拒绝。这老小孩,似乎越来越依赖她。
遂拿了梳子在手,站起身来,绕到贺兰铮身后,先是朝着那个麻雀窝,比划了两下,觉得有些无从下手,想了想,还是从末端开始,小缕小缕地顺来。
看得紫衣在一边抿嘴偷笑,夜云熙亦跟着忍笑。又趁机挥手将那精怪地妮子,连同边上的小厮一起,赶出院子去,独留她与贺兰铮,在石桌旁说话。
“亚父,你说阿狐儿知道,我今日来给你梳头了,他会不会取笑我?”她随着凤玄墨,称他一声亚父。
贺兰铮不应她,继续奋战桌上的烧鹅卤鸭。
“你的法术,是不是不太灵啊?没准一直就是用来唬人的。”她试着挑衅他,这位大祭司,虽然前后傍若两人,但是,一直是受不得别人藐视他的,比如,与她下棋,一定要她输,玩个竹蜻蜓,也要飞得比她的高。
贺兰铮一顿,仍然不说话,再次伸手去拿了一只鸭腿,撕咬得欢畅。
“在云都的时候,你说过,断了血誓,阿狐儿就会没有事的,可是为什么,他最近老是有些头痛心痛的,难道不是你当初的断誓之术没有施行好么?还是说你没有将他身上的情蛊之毒解除干净?”
夜云熙一边说着,一边捏着梳子,将他头上的一团银发乱结,猛地一个狠力梳断。等着那憨吃之人,被她扯得痛出声,或者,被她激得否认。
哪知,那人恍若未闻,专心吃着鸭腿。
“我知道,你的疯癫,是惩罚自己,因为,你没有办法清醒地面对自己,面对贺兰伊的在天之灵。可是,她的儿子,你其实还是很心疼的,是不是?”
她大胆地猜,大胆地说。她觉得,她的话,他应该听得懂。既然,都可以再次施行禁术,让恢复记忆的凤玄墨再度失忆,那么,在这修竹苑中的疯癫,应该是有限度的,或者说,有些事情,他是清醒的。
可是,贺兰铮依旧除了吃,似乎没有多余的反应。
夜云熙等了片刻,瞧着他将桌上的烧鹅卤鸭战斗完毕,又开始逐个吮吸指头。便撒气地将梳子往他那蜂窝头上一别,转身就往院子外走。一时也想不出,除了这重口卤味,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威胁他:
“你不说,就算了。阿狐儿若是病了,我自然也没有心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