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冀出言轻佻,视群臣如无物,就他布置的这些,说好听些,叫随心所欲,
说难听点,完全是狗屁不通。汉国风俗极重葬礼,天子之丧更是重中之重,有一
整套完备的礼仪。吕冀这番信口开河,根本不合礼制,说得更严重些,是以庶人
之礼安葬天子。
此言一出,殿内整个冷了下来,霍子孟木着脸,张汤看着脚下,都不开口。
连那些与吕家关系密切的大臣也都闭上嘴,没有附和。
金蜜镝一直伏地尽哀,此时挣起身,奋然道:「大司马此语,不合于礼。」
金蜜镝身为车骑将军,位比三公,是朝中有数的重臣,而且身材高大,气势
凛然,吕冀本来就对他畏惧三分,此时金蜜镝突然挺身而斥,原本得意万分的吕
冀心头一慌,气焰顿熄。
眼看吕冀露出慌乱之色,旁边一名穿着绣衣的官员挺身而出,「金车骑此言
差矣。天子宴驾,大司马乃百官之长,自当主持葬礼,何来与礼不合?」
金蜜镝只是指斥吕冀出言无状,安排的仪式不合礼数,此人一张口却把金蜜
镝的指斥歪曲到该不该由大司马主持葬礼上,明显是在搅浑水,好替吕冀开脱。
金蜜镝是朝中老臣,知道此时若是解释,正中他的伎俩,无事也被搅出是非
来,挑起浓眉,「你是何人?」
那官员对金蜜镝的怒火视而不见,不卑不亢地揖手一礼,朗声道:「下官绣
衣使者,江充。」
「你可知道天子之丧的仪式礼节?」
江充圆滑地说道:「既然由大司马主持,自当由大司马定夺。」
霍子孟终于开口,「大司马也要依礼而行,依你的说法,大司马就可以不讲
礼数了吗?你这是佞臣啊,小伙子。」
霍子孟开口,份量又是不同,江充被他当面骂成佞臣,别说还嘴,连回看一
眼都觉得底气不足。
吕冀乾笑道:「大家商量,大家商量。」
就在这时,外面一片喧哗,有人喝道:「让开!皇后的车驾你们也敢挡!」
吕冀脸上的横肉抖了一下,他扫了张恽一眼,然後疾步而出。
赵飞燕乘着凤辇,在宫女和内侍的簇拥下穿过廊桥。她怀中紧紧抱着年幼的
定陶王,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美目又红又肿。
吕冀不情愿地双膝跪地,「臣参见皇后。」
赵飞燕顾不上理会,匆忙入了寝宫。
吕冀脸色阴沉下来。
天子的尸身已经覆上白布,满榻的血迹却怎么也盖不住。赵飞燕一眼看去,
如同当头挨了一棒,身形摇摇欲坠。
後面一名宫女上前一步扶住她,顺势接过定陶王,交给盛姬看护。
躲在藻井上的程宗扬鬆了口气,那名宫女正是罂粟女。她多半是在自己「走
後」,前往长秋宫传话,正好逃过一劫。
吕冀还在殿门处,沉着脸慢慢磨着步子。霍子孟只好道:「请皇后节哀。」
赵飞燕颤声道:「圣上可是……」
「属纩是臣亲手所验,」张汤哀声道:「圣上已然龙驭宾天。」
属纩是把丝棉的轻絮放在死者口鼻处,检验是否已经身故。眼下大臣已经验
过,又看到榻上的血泊,赵飞燕心底那点细微的侥幸顿时破灭。她双膝一软,跪
倒在榻旁,泪水夺眶而出。
吕冀狠狠盯了她几眼,眼底露出几分贪婪和一丝冷笑。
张恽假惺惺道:「娘娘节哀,此间由大司马主持,娘娘莫哭坏了身子。」
赵飞燕泪如雨下,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光了一样。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为何不呼魂?」
以霍子孟的老辣,此时也禁不住面露诧异。这话若是旁人说的倒也罢了,可
说话的竟然是定陶王,一个年仅三岁的稚子。
「父王薨逝时,我记得臣子们在殿上呼魂呼了好久。」定陶王扬起脸,「姆
娘,是吗?」
盛姬也是满心忐忑,勉强笑道:「欣儿真聪明,记得真清楚。」
霍子孟反应过来,连忙道:「回殿下,臣等正与大司马商议此事。」
吕冀盯了定陶王一眼,板着脸,语含讥诮地说道:「臣正要命人呼魂。有劳
定陶王提醒。」
赵飞燕忍着泪,哽咽道:「圣上身体一向康健,不知为何会突然驾崩?」
吕冀拉语调,「这个嘛——」
话音未落,殿内突然有宫女尖叫道:「昭仪!昭仪自尽了!」
殿后又是一片大乱,赵飞燕强忍着心下的惊惧,在罂奴的搀扶下走过去。殿
侧的珠帘已经被人掀开,一条白绫从梁上垂下,赵昭仪穿着宫装,赤着脚悬在半
空,地毯上倒着一张几案。
一名宫女泣声说道:「奴婢一直在帘外守着,昭仪也没有说话,刚才听到声
响,才看到昭仪已经……已经……」
罂粟女匆忙道:「既然是刚才,赶快救下来,说不定还有救。」
张恽一摆手,几名内侍上前抱住赵昭仪的腰腿,把她抬了下来。
赵昭仪身子尚且柔软,鼻间却呼吸全无,宫女们匆忙扯来丝絮放在她鼻下,
已经没有丝毫动静。
赵飞燕不知道殿内发生的事,但赵昭仪突然自尽,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她看着赵昭仪的「尸身」,那张曾经娇艳的面孔,此时仿佛白纸一样没有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