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报应吧,优柔寡断所造成的悲业。但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由天香来承受呢?冯素贞从不相信命理宿运,但现在却也不禁怀疑,也许自己真是扫把星出世,害死家人后还糟蹋了这名女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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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关于父皇净身修行一事——」
「不用说了。」淡然的声音出自一张平静的脸色。「我已经都明白了。」
于是冯素贞只能沉默地望着她。
天香手托下巴,食指划着刚才驸马为她倒好水的杯子,突兀地问:「你当官之前是做什么的?大夫?」
对天香来说,初遇冯绍民便是在他救助一剑飘红的场景里,于是会这么认为也就理所当然了。冯素贞为自己倒完水,再次坐回原位。「嗯,可以这么说吧。」
天香似乎不在意那笼统的回答,只是继续问着:「你觉得,平民的生活和现在相比,哪个比较快乐?」
「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啊,公主。」
「快乐就是快乐,不快乐就是不快乐,何难之有?」
「因为生活不会只有快乐,也不可能全是悲伤。现在觉得难过的事情,也许明天就为自己带来了幸福。」她朝天香微笑,柔和的脸部线条彷佛包容了一切。「我只能回答你「现在」有的答案,这个答案不会永远都一样,即使如此,你也想知道吗?」
天香诚恳地点点头,一瞬不离地看着她。
「我不喜欢皇宫,也从未想过位居高官,以此点而论,平民生活比较适合我吧。」
天香的肩膀垂了下来,像是失望着这个回答,但冯素贞的话并未说完。
「然而我觉得,将来若回头想起这段日子,我一定会很庆幸自己能来到这里。」
「…为什么?」天香纯真地眨了一次眼睛。
「因为,如果人生中没有这段与你共渡的时光,我定会感到可惜。我绝对、不会知道什么才是无私的爱。」
是的,即使自己比任何人清楚,天香与冯绍民的相遇将使她迈入地狱,却又、不可能不感到庆幸。成为家人的因素一是血缘,另外就是缘分了,虽然女子娶妻怎么想都太过可笑,但是…不,更因为如此,天香才是她冯素贞、真真正正的家人。
她伸出手,轻柔地摸着天香的头。「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父亲以外,唯一一个不管我做了什么也都会原谅我的人。」
居然能轻松地说出这种自大的话,天香不可置信地望了冯绍民好一会儿。「你——」
「例如这次的事件好了,你不也又原谅我了吗?」冯素贞微微一笑,但那眼中的酸涩与自嘲却晶亮清晰。
天香不解地皱起眉头,低声问:「你不喜欢吗?」
「怎么会呢?」
「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公主,我刚才说过了,今天让我们觉得难过的事件,来日可能会带来幸福。相反的…让我如此感激欣喜、你那无私的原谅,我不得不怀疑,将来是否会因此为你自身迎来悲剧。」
秀气的眉头仍是深锁,天香一点也无法明白冯绍民的悲观思想所为何来。「你难道总在觉得快乐的时候,便越会感到悲伤吗?」
这个啊。冯素贞淡淡地笑了笑。「或许是带点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愚昧吧。别太介怀,公主。」
这种别脚的理由当然说服不了天香。驸马是她所认识的人中最通晓事理的了,无所不知的他岂会不识愁滋味?就连她都觉得,最近自己已
经尝遍所有诗词中的悲欢苦乐,更何况是这个身世成谜的冯绍民?
「你、故乡在哪儿?」
「妙州。」
「妙州还真是地灵人杰,前有冯知府之女,后有乌鸦嘴李太傅和臭男人冯丞相。」
「过奖了,公主。」冯素贞心里吐出大气,闭眼喝了口水。不断延后的真相只会加深创伤,是有意或无意?天香还是没接下饵。
有意或无意?天香别过头,望着大门敞开的光明景色,正巧掩饰住藏于眼底的逃避情绪。
「唉,外面看起来是那么自由啊,真难想象只隔一道墙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知道天香为何而感慨,冯素贞特别斟酌了用语。「若你的心不自由,无论身为平民或公主也都不自由。当你不愿展翅遨翔,就算别人给你一双翅膀,你还是只能站在平地、仰望永远到达不了的天空──甚至,翅膀只成了累赘。」
天香想起自己与太子冲突,认同地说:「木鸟其实可以有心的,反倒是人,常常没有心。」
冯素贞喝完最后一口茶。「公主,你先去歇息吧,宿醉未解不是吗?」
「我没事啦。」天香无所谓地挥挥手。
「说谎。脸苍白得吓人,应该是头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