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冯素贞。
皇帝颤抖着手,捂住剧痛的太阳穴。「来人啊,把驸马的衣服脱了!」
四名进来的卫兵面面相觑,没有行动,冯素贞跪在原地,沉默无语。
他愤怒地拍了椅背。「没听到吗?!脱下驸马的衣服,把那身麒麟常服脱下,把全部伪装都脱下!」
「是、遵旨!」
卫兵们齐声领命,一人从背后抓住冯素贞的双臂,把她抬起站立后,其余三个都抖着手开始解下她的腰带、玉佩、外袍。皇帝在这过程中只是专注地看着她,只有一点点也好,就算只是一瞬间也罢,想看到她脸上浮现耻辱的痕迹。那样冰清玉洁、甘愿以死抗旨的女子,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不感到羞辱。
但是没有。
冯素贞任由卫兵脱下她的外衣,几个男子因恐惧和疑惑而粗鲁地拉扯衣服,衣料与身子扒开时听得到刷刷如风的声音,华贵的外袍、整洁的衬衣都被脱下,弃之交迭在地,那景象偶一见实是□低秽,令人作呕。
皇帝咬着牙,想要阻止喉中的秽物跑出。「够了、够了!」
他激动地挥着手,几个卫兵正要脱下中衣的动作便停下了。凌乱的白色中衣狼狈地挂在冯素贞身上,泄漏出精致修长的颈子与清瘦的锁骨,在那光洁柔嫩的颈间,红线圈成的观音像正闪烁出玲珑绀碧的光。
夜光玉,世上仅有一块的宝玉,天香的母亲生前命人将它冶炼成两尊观音像。十年前,当天香摊开两只小手呈现在皇帝面前时,他就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会疼爱这个女孩,花费一生也会为她找寻到世上最大的幸福。
***
她仍是一身男子打扮。
前方走廊传来铠甲互触的噪音,使芷彤拉回了分神的思绪。四五个禁军卫兵正押解一名仅著洁白中衣的男子,她定眼一看,发出恐慌的惊呼。
「状元姊夫!」卫兵没有停下脚步,芷彤只好极力跟上,一边愤怒地问:「这是怎麼回事?太无礼了,你们可知此人是谁!」
「圣旨有令,皇命难违。」带头的卫兵平板地回答:「请别为难小人,公主。」
「圣旨…?」芷彤望著一直安静无语的冯绍民,语气是形容不出的恐惧。「状元姊夫,你、做了什麼?」
冯绍民没有出声。凌乱中衣挂在那单薄的身子上,让寒冷的初春夜晚更觉萧瑟,夜风吹起时格外凄凉。他的侧脸平静无波,双眼直视前方,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争端彷佛完全未觉。
芷彤只能站在原地,愕然地看著卫兵将今日护国有功、为将来巩固朝堂的人押开。
「小公主——」冯绍民终於在最後回过头,那双饱含绝望悲凄的眼震慑了芷彤的灵魂。他的嗓音乾哑却激烈,就像只为了把这句话说出口,必须忍受著炽火燃烧体内所有。「——为我、照顾你三皇姐,拜托你了。」
照顾她。冯绍民的请求回汤在脑海里,让她再也想不起除此之外的事,拔腿便往公主府跑去。来到三皇姐的府邸,气氛诡跼悄然,简直毫无人气,芷彤心里的不安和害怕又更深了。不理会沿路仆人婢女的劝导或阻饶,她一把推开天香的寝室房门。
迎面的是烛火昏黄,再来就是两个熟识的婢女。芷彤劈头便问:「三皇姐呢?」
两婢女互看一眼,皆是神色不定。杏儿回:「在床上休息,公主您还是不要打扰了。」
「自己的驸马都出大事了,她还在休息什麼?!」
「那种家伙哪是驸马啊…冒牌货!」桃儿像是为谁叫屈般,别过头怒气冲冲地低斥。
杏儿心虚地拉了她一下。「别胡说!」
「我哪儿胡说了?没看到他把公主伤成什麼样了?」桃儿的双眼发红,珠泪欲落。「那种人就该受罚,为伤害公主受罚!」
「桃儿,你别这样…他会这麼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你跟公主都哭得掏心,我一个人怎麼安慰得来啊…?」
芷彤左右看了两名婢女一眼,确定府邸这异常的气氛果然跟驸马被抓一事有关。但她实在没耐心一一询问了,推开婢女後直接走入房内。
「香儿——」一见到坐在床上的女子,随即被恫吓地说不出话来。「…姊姊?」
那是天香没错,还穿著离开烟火宴会时的绫罗绸缎,目前流行於年轻少妇间的长衫样式,繁杂华丽的衣著正是她最讨厌的宫廷服饰。那一如往常为冯绍民细心打扮的姿态,明明该是高贵娇俏、美丽动人,如今却被一双相似的绝望眼神冲淡,纤柔的身姿只遗留下凄绝楚楚。
跟冯绍民相同的悲恸眼眸。「…状元姊夫被押到天牢了。」像是安抚受伤的小动物般,芷彤用著前所未有的柔和口吻这麼说。
天香眨了下眼睛,灵魂宛若这时才回来。「他可有受伤?」
「没有。」芷彤轻声回答,摇摇头。「但被脱下外袍,只著中衣。」
「麒麟常服…」天香喃喃自语,唇边扬起一抹笑。「他总说穿不惯驸马的衣服,我还以为那是因为他穷酸的书生性子,谁知道…」
低柔的轻笑声刺入耳膜,芷彤再也压抑不住眼底的泪水。
「…谁知道?」天香大笑著,朦胧的双眼却无一滴泪流下。「他根本不该穿上驸马的衣服!他根本不该出现、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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