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州到聊城路途遥遥,娘却急得跟什么一样,路上累坏了两三匹马才到了医庄。不过刚下马,娘随便交代了他几句就奔着里院去了。
苏瞻洛依稀记得,那是她娘的师父,也就是他师祖住的院子。
“嘿,”少年从大枣树上一跃而下,四处张望了一番,“你那个拖油瓶呢?”
苏瞻洛瞥了他一眼,是上次那个黑黝黝的少年。回去以后,娘跟他说了,这个人……是他师伯的儿子。
“我知道了,”少年凑到他跟前,“我爹说你们住苏州城,离这里这么远,那个药罐子一定受不了。”
见他没接话,少年又自言自语道,“师祖说了,你俩这毛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若是非得治好,只有逆天而行……”他眉头皱了皱,断断续续道,“还有半句,叫啥来着?向、向……”
“向什么?”
“嘿嘿,”少年狡黠地笑了,“你理我了?”
苏瞻洛移开眼,看着脚尖。
少年拉起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你陪我在聊城玩会儿呗!我爹成天把我扔在医庄里头背书,闷死了!”
苏瞻洛抽了抽鼻子,“冷。”
“冷就该动动么!”
话音刚落,一个雪球便扑得一头一脸,冰凉的雪水顺着领口流入胸口,激地浑身一个抖索。
“哈哈哈!”少年大笑着,又捏起一个雪球砸来。
苏瞻洛往旁边一让,“你干嘛!”
“呀,轻功底子不错嘛,”少年蹲下身,“看我捏个大的砸……诶哟!冷啊,冷死了!”
“哼。”苏瞻洛又往他衣领里塞了一小把雪才解气般得停了下来。
少年整个人冻得抖抖索索地,嘴上还不消停,“诶,你轻功真不错啊,你比我还小一点吧,轻功都快赶上我了,不过……”
苏瞻洛刚要拍拍手离开,一个雪球便砸在了后脑勺上头,这下得了,前胸后背都凉透了。
“你、你!”
“诶,这就对了!”少年狼狈地躲着他铺天盖地砸来的雪球,“跟个大姑娘一样捂得严严实实,坐在那儿动也不动的有什么意思!”
苏州很少能见到下雪,即使飘起了雪花片子,娘也会急急忙忙地将他赶回暖炉烤着的屋子,生怕她带给两个孩子的坏毛病再犯。
苏瞻洛总是看着别的孩子打雪仗,看到他们在雪地里摔了一头一脸,又锲而不舍地爬起来,再被扑头盖脸地打趴下,看着总是挺无聊的,可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好开心。
明明无聊地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却真的很有意思。
这是苏瞻洛在病倒之前,脑海里盘旋着的话。
因为濡s-hi而黏在身上的衣裳被人换了,身上盖了重得喘不过来气的厚被,却还是觉得冷,但脑袋又很热,就好像陷在了棉花堆里使不上力气一样的感觉。
迷迷糊糊间,耳边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好像是一个男人在训斥着谁。
“你知不知道他的病啊!不能受凉不能受凉!我、我还当你大些能当个哥哥照看他……”男人气得喘了喘,“你倒好!直接给人家整病床上去了!”
“我、我……我只是看他……”
“看看看、看你个大脑袋瓜子!”男人吼了一声,“给我马步好好地扎着,三个时辰,敢有偷懒看我回家不抽死你!”
“行了行了,师兄,”娘的声音c-h-a了进来,“别再训那孩子了,也不是故意的。”
“哎,襄儿……”门吱呀得响了一声,男人的声音便由远及近了,一只布满厚茧的粗糙的手覆在额头上,男人轻叹了一口气,“还烧着呢……真是对不住了,阿洛的病本来都快好了,给我家那混小子一折腾……”
“好什么好啊,他也就比阿秋好上一些罢了,要好全是不可能的……”娘重重地叹了口气。
“襄儿,”男人的声音放低了,“你这次跟师父说的那个药人,百毒不侵,心头血还治百病……要是襄儿不嫌弃,我这泼皮猴的孩子给你当实验做药人,如何?”
“师兄!”娘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玩笑开不得!”
“嗨,我这孩子啥都不好,就身体好,又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
之后娘的推拒声与男人的低语声,苏瞻洛听不大清了。
再醒来的时候,那个害的自己病在床上、后来又被他爹抽了一层皮的少年正趴在床边,睡得极其不安稳,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苏瞻洛推了推他。
“啊……啊!”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惊一乍地跳了起来,“你醒啦!还难受吗?”
苏瞻洛摇了摇头。
“嘿嘿,对不住啦,我不知道你有这娇气的毛病。”少年挠了挠后脑勺,“……那个,你还愿意跟我玩吗?”少年讪讪地揪着被角,“方才我做梦,梦见你再也不愿意跟我玩儿了,然后我那个上蹿下跳的弟弟就在后头嘲笑我,说你活该之类的……”
苏瞻洛抿了抿唇,没做声。
“哦对!”少年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那个,师姨说你喜欢吃甜的……”说着他便在屋子里翻翻找找了起来,末了从一个磨破了皮的小包里拿了个纸袋出来,献宝似的献到他面前。
苏瞻洛不解。
“城里卖饴糖的店铺关门过年去了,做糖人的也嫌冷不愿意出来了,”少年打开纸袋,“我找了好几天,才碰上一个卖糖葫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