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读出了谈令仪的真实意图。在他的家乡,有个词语叫阳奉阴违。
画面闪动一瞬,很快就消失了,莉莉安删除了这条消息。
她深吸一口空气调节器制造出的虚假凉风,不死心地再次启动程序,试图修改孩子们的分数。母亲教导她做人要诚实,要公平,她对成为一名优秀的受欢迎的教师有着相当的自信,可这起意外的出现,无疑在她的职业生涯中点上了污点。
莉莉安不忍心——她不想看到孩子们因为一份虚假的成绩单,引发出原本不该有的情绪。快乐也好,悲伤也好,只要它们的产生,建立在不公平、不真实的基础上,它们的存在就是种错误,而它们的意义,也就无从谈起。
血红的提示不断出现,莉莉安不断退出系统又重启,她反复修改着孩子们的成绩与排名,修改到记住了那些数字,可她所改动的一切都无法保存。ai在抹除她做过的努力,与她固执地较劲,好像两队队员竭尽全力,要在拔河比赛中获胜。最后,面对满屏红色,阳奉阴违的计策再无法缓解莉莉安的焦急和忧郁,她缓缓地从椅子上滑落下去,疲惫地关闭了显示屏。
然后她坐在冰冷的地上,把脸埋在手臂里,额头直抵膝盖,发出了ai永远也不会发出的声音。
ai有一颗机械的心,所以它机械地执行着命令,莉莉安和它不一样,莉莉安是真正的人。
莉莉安离开教师办公室,准备去赴谈令仪的邀约,拐过一个弯,走廊上黑色皮肤的女孩注意到她,不禁担忧地问道:“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lily?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差。”
“哦!原来你在这里!”莉莉安说,“办公室里没有人,我还以为你已经回了家!”
“里面的风太冷了,所以我想在这里晒晒太阳。”萨拉大笑,拍了拍莉莉安的肩膀。
她口中的晒太阳,仅仅是站在走廊上,隔着窗户与光线共舞。她们心知肚明,在眼下的世界,日光浴成为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莉莉安抿着嘴笑,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共进晚餐?”
“天哪,我可以吗?”萨拉十分惊讶,以至于她的口音听上去有些奇怪。莉莉安却喜欢听她的声音。当置身于陌生人海之间,再奇怪的朋友也显得弥足珍贵。
谈令仪在街对面的咖啡馆里预定好座位,等莉莉安结束一整天的工作,莉莉安和萨拉几乎是一路狂奔着躲避街道上的热浪,直到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与冷空气再度重逢,才稍稍松了口气。她们甚至有了劫后余生的感慨,面对能把人烤化的温度,谁不会说这是一场浩劫?
莉莉安拉着女孩的手,在咖啡馆中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找到两位男士。谈令仪关闭手环,把咖啡推到莉莉安面前,他瞧了萨拉一眼,有些惊讶:“莉莉,你带了朋友一起?”
“谈妈妈,我建议你不要过问女孩的私人社交。”乔桢搅拌着咖啡,吐槽他什么都要管一管的行为,“我们没有孩子,你的母爱却泛滥成灾,这并不是好事。”
谈令仪在桌下踢他一脚,他缩回腿,闭上嘴巴。
“我想你是莉莉的同事,萨拉?”谈令仪在脑海内努力搜寻着莉莉安对他提及的片段,最终由猜测变为肯定。莉莉安是个不算外向的小姑娘,事实上她提到过的朋友,也只有黑皮肤女孩萨拉这一位而已。他笑着对萨拉伸出手,报上自己的姓名:“谈令仪。”
萨拉略显羞涩,轻轻地和他握手,乔桢在旁边敲了敲桌面,却没讲话。谈令仪看看他,又看看坐在对面的萨拉和莉莉安,别有深意地说道:“现在的气温高到吓人,莉莉安不能很好地习惯……拜托你多多照顾她。”
“我很喜欢萨拉。”莉莉安突然说,“我想她有时也需要我的照顾?”
她虽然这样说,眼睛可没有看着萨拉,反而注视着谈令仪,这有些奇怪,不过萨拉未曾注意,她的目光被桌上的甜点吸引,它们是她很少见到的颜色。
“在我们被冰冻的那个年代,大多数小姑娘都爱吃一些饭后甜点,如今它们竟成了奢侈品,也不再适合充当饭后的点缀。”谈令仪没有回答莉莉安的问题,转而同萨拉搭话。他看上去很疲惫,不停按着眉心,但他的语气又那样轻松,假如是不熟悉他的人,绝不会认为他有什么问题。
萨拉头一回见到他,因此没感觉到他的怪异,谈令仪深深地叹口气,目光转回莉莉安身上,没头没脑地说:“通过检验教育结果来区分人群,听起来有理有据,实际上荒谬至极。我们都清楚那是一个恶性循环,把同样的孩子们放进不同的环境里,给他们安排不平等的地位和差别极大的教育资源,得到的结果当然不同。照这样发展下去,最终会导致两极分化,到那时候,所有回收清理工作都变得理所当然……”
“……我们要在这里谈论它吗?”莉莉安吓了一跳,神情紧张地东张西望起来,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可能会被隐藏在暗处的录像设备拍下,成为第一手证据,只好紧锁眉头,颇为不安地坐在那里,思考着怎样接上刚刚那番话。
烦躁时的思考根本无法达到预期效果,莉莉安攥紧衣摆,急得好像快要哭出来。谈令仪匆匆咽下一口甜点,安抚道:“好姑娘,不要紧张,我们还有时间。那种社会分层,起码需要历经两代,而现在第一代刚刚起了个头,尚有挽回的余地——我原本不该对你说这些的,它们令你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