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闻言,犹心有余悸。他于是坐在了榻边,看着元幼祺的睡颜。
那熟悉的五官,和苍白乏于血色的脸,让他的慈父心肠再次被激活的同时,更憎恨那背后可能的主使之人了。
“这毒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沉着声音,问道。
范朗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禀道:“据臣查知,这毒的x_i,ng子极是诡谲,能够长久沉留在体内几个时辰,却不易被察觉。而这毒x_i,ng又极y-in寒,越是接近子夜极y-in之时,越是霸道厉害。一旦沐浴,体内经脉舒活,这毒便会循着经脉侵染开来,便会成蓬勃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魏帝越听,脸色越难看。
“这腌臜东西究竟是什么来路?”他冷声问道。
范朗为难道:“至于来路,恕臣愚钝,尚未查探清楚。但请陛下放心,殿下体内的淤毒,已经被臣清理干净了。”
魏帝早已经看到了一旁桌上排开了的两行银针,眼中的y-in郁更深了。
这一番对话皆溜入了佯睡的元幼祺的耳中。
若说之前恍然察觉到自己的这番痛苦,以至于可能从此断了癸水,极有可能是顾蘅那盏茶的结果,这桩事让她震惊的同时,很有些不知所措的话,那么此时,听了范朗简直睁眼说瞎话的应对之词,元幼祺的脑中更乱成了一团麻。
她自幼时起,所有的平安脉都是范朗亲自请的,所有的医药都是范朗亲自把关的。长大一些之后,她渐渐明白,范朗应该就是母妃的人,被母妃所信任,才会严守住自己的x_i,ng别秘密。
但是,此刻,她愈加地意识到:范朗扮演的,绝不是只单单听从母妃这样的角色。他在利用父皇多年的信任,以及太医院副院首的身份,帮助母妃……图谋着什么。
究竟图谋什么呢?是要帮助母妃成为后宫之主吗?
不是的。元幼祺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被韦贤妃养育了十六年,韦贤妃了解她,她亦多多少少了解韦贤妃。
无论母妃在父皇面前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母妃自己,从来不是想要什么“皇后”的虚名头的人。在母妃清雅端庄而又应对从容的背后,元幼祺总觉得有什么更深、更接近真相的东西。
可惜的是,她刚被那盏茶折腾个半死,又思虑过多,所剩无几的j-i,ng力很快便被耗尽了。
这一遭,她倒不是佯装昏睡了,而是实实诚诚地睡了过去。
她并不知道,在她睡过去,且范朗退下之后,她的父皇与母妃有这样的一段对话——
“婉儿,你莫担心……”魏帝柔声道。
韦贤妃被他亲昵的称呼惊着了,结结实实地惊着了。有那么一瞬,她极度怀疑这个名义上是自己的丈夫的男子,此刻唤的是否真是自己的闺名。
婉儿!
除了闺阁中时父亲、母亲和……两位哥哥这样唤过自己,再没有谁,记得自己的闺名了吧?
大概,似乎,初初入宫被魏帝幸的那些日子,这个男子这样称呼过自己?
韦贤妃很努力地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约莫十几年前?
魏帝见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的这声亲昵在她的心底里掀起了波澜,喟然叹息道:“这些年,朕委屈你了!”
韦贤妃依旧尚未从惊愕中跳出来,只怔怔地看着他。
只听魏帝又道:“这些年,你替朕管理着后宫,约束众嫔妃,还c,ao劳着诸多杂事……哎!”
他又叹道:“还替朕悉心抚养宝祥十六年……”
韦贤妃一惊,慌忙去看向酣睡中的元幼祺。
“宝祥已经睡了,”魏帝宽慰她道,“你放心,这辈子,他都不会知道她的身世。你是他的母亲,便是他的生母!”
韦贤妃盯着元幼祺的睡颜,确定她是真的睡过去了,才略略放心,暗暗舒了一口气。
魏帝料想她贤惠,素不喜争强好胜,想是被自己的这几句突感生发的体己话儿吓着了,稳了稳神,又道:“朕已经下旨,调韦舟扬回京任用。”
韦贤妃暗诧,道:“陛下的意思是……”
魏帝安慰她道:“你别慌。韦舟扬统兵极好,朕也很信重他。但如今的情形,与过去又是不同。朕白日里刚刚接到了急奏,斡勒铁骑犯边……”
果然!韦贤妃心道。
“……那些斡勒人凶蛮无状,和韦卿惯于追剿的边匪强盗不同,朕不放心他的安危,便调了他回京,另派人去边关御敌。”
他已经说得很明白,既彰显了自己作为好夫君的体贴,又卖了韦家的好,表明自己是个体恤臣子的好君王,便暂不再说下去,列着架势,只等韦贤妃的感激涕零。
韦贤妃与他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怎会不了解他的脾x_i,ng?已经盈盈拜了下去:“陛下恤恩,臣妾口拙,实不知该如何感激才是!唯有一拜!”
魏帝登时觉得自己运筹帷幄、机敏洞见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扶住韦贤妃,殷殷道:“你我夫妻,韦氏又是你的母族,不说这样的客套话!”
韦贤妃于是从善如流地随着他的动作站起。
“朕还有一句话要问你,”魏帝道,“今日,宝祥是不是去济南郡王府给元淳庆周岁了?”
他已经不似平常那般称呼“四郎”以及“淳儿”了。韦贤妃暗自冷笑。
她于是顺答道:“正是。淳儿周岁宴,臣妾还备下了礼物,让宝祥一同带去的。”
“这就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