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狭刀纹丝未动,那口残刀仿若裴戎意志的延伸,坚韧得令人无可奈何。
“怎么,等不及想把在长泰城里受的委屈从我手上讨回?”裴戎刀锋一撇,懒洋洋道,“一边儿待着,还没轮到你们罗浮殿。”
商崔嵬没有动,声音微微沙哑,执着道:“别说了……”
裴戎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
“你在求我?”
商崔嵬身躯一震,攥紧狭刀,鲜血顺着刀锋滑落,颤声道:“是的,我在求你。”
裴戎望着他,没有应话。
商崔嵬握住狭刀猛然用力,将人拽至面前。对方措手不及,差点儿一头撞进他怀里。
“你这是在做什么?别犯糊涂!将这些……这些阴私之事公之于众,霄河殿尊还能容你么?慈航还能容你么?”
然而,裴戎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油盐不进。
“怕我败坏慈航声誉?”他靠在对方肩头调笑道,呼吸间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可惜你缝不住我的嘴,莫如自己堵了耳朵,还能落个清净。”
商崔嵬红了眼睛,厉声道:“混账,我是在担心你!”
想要出手制住裴戎,却被对方抢先钳住手腕,稳健有力地压下招式。
“商崔嵬,你知道吗,我恨过你。”
商崔嵬微微一怔。
裴戎垂头,看向佩在他腰侧的青川引。
“我曾恨你做过裴昭五年的儿子,恨你抢走我爹唯一的遗物。还曾想过,若是没有你,我是否不会被送去苦海,我的人生又是否能轻松许多?”
看着裴戎,商崔嵬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知道苦海是个怎样的地方,能够爬上刺主的高位,定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所以在确定裴戎的身份后,他一直尽力待他好,想要弥补他,但也明白自己做的这点事情不过是杯水车薪。
心中一片刺痛,抚过腰侧摘下青川引,单手平举,递与裴戎。
“别的事情,我不够资格对你做出承诺,唯有此物尚能做主。”
裴戎看了一眼,将剑推了回去。
商崔嵬急道:“裴戎!”
裴戎撤刀,轻轻将人推开。
“商剑子,你该不会以为,我来登鼓会大闹一场,是觉得自己受尽委屈,想让慈航补偿对我的亏欠吧?”
商崔嵬怔怔,他心中确实如此作想,但怕点头又会惹恼对方。
裴戎一眼瞧出他的心思,按了按眉心,带着点儿无奈。
然后薄唇微扬,展颜一笑。
作为一名杀手,他并不常笑,因而笑起来时,要么略显冷淡,要么带着点薄凉嘲意。
然而,这一个笑容不同,格外飒爽,像是四月里新酿的春酒,抿一口,能尝到甘冽的味道。
“我没有胡闹,只是想通一个道理。”
商崔嵬道:“什么道理?”
“人生是处处无奈,步步悲哀,活着并不容易。快乐转瞬即逝,悲伤往往刻骨铭心。在这样的世道下,理当更加珍惜自己。”
“而且,我有一个心爱之人。普天之下,没有谁比他更美,更强大。他于我如高山仰止,我却渴望有朝一日,能追上他的背影,与之并肩。”
“这一条路很远,也很长。所以我没有闲心缅怀过往,或是困在慈航与一群家雀争风吃醋。”
裴戎看着商崔嵬,气息平和,但坚定自有万钧之力。
“为了他,我会比从前更在乎自己。为了他,我会选择自己要走的道路。为了他,我不惧独战天下。”
“若慈航要罪我罚我,尽管放马过来。为了他,我能刀枪不入,所向披靡。”
说完,裴戎撑不住地低声畅笑。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么多深情的字眼,但听到的却不是阿蟾。
心间积压多年的郁气随着这一番剖心之语吐出,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几斤。像是久在樊笼的鸟儿,终于挣脱枷锁,飞向穹野。这一去,便不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