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荼一愣,紧接着就听到谢无酬继续说,“你,一城之君;我,阿婆幢主;我们就这么单枪匹马,冲到微生厌面前,任她宰杀。你觉得好不好?”
谢无酬的声音淡极,温和而有力,像羽毛一样慢慢抚平李如荼心头的焦躁。
“陛下,你觉得杀掉一只尸畜,就能为先王昭雪吗?”
李如荼闭口不言,原本紧握在手心的鞭子略有些松动,她含着泪,目视前方,恨恨地说:“要不是尸畜,我父王就不会落下沉疴。我父皇一定是被那只尸畜害死的!他也绝不可能下令屠城!”
谢无酬见李如荼已经动摇了,便不再步步紧逼,反而平静分析道,“以陛下如今的处境,一旦今夜踏出宫门,来日再想回来,恐怕是难上加难。到时候,屠城元凶逍遥法外,先王也将生生世世背上残暴不仁的骂名,难道这就是陛下想要的?”
不,她不是这么想的……
李如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瘦弱的身子重重地跌靠在宫门上,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她颓然坐下,埋首痛哭,仿佛要把所有的懦弱和无助都用哭声发泄出来。
父亲骤然去世,她来不及悲痛就要穿上战甲上阵杀敌;西坳那么多怪物,她明明害怕极了,可还是要强撑着胆量步步为营;原以为这一切已经够难了,可是回到了王城,她才发现朝中势力左右牵制,哪怕身处最尊贵的王位,她也如履薄冰。
她那么努力地维系最后一丝丝的安宁,可是一夜之间,她的父王成了人人唾弃的暴君,而她的性命也成了百姓们喜闻乐见的祭礼。
她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温柔的安抚落在耳畔,李如荼轻轻抬起头,看到一张伤痕累累的小脸。绿枝勉强笑着,给她披了件斗篷,“陛下,回去吧?夜里冷,蹲在这里要着凉的。”
李如荼瞬间泪目,带着哭腔说了声“对不起”,“我好害怕,他们都想把我拉下王位,都想杀我,他们觉得我是罪人的女儿……对不起,我真的好想逃出去,哪怕死在外面,也不要在这里煎熬。”
绿枝轻轻地拍着李如荼的肩膀,听她的哭声渐渐弱下去。
“我好累啊……”
绿枝将脸颊贴在李如荼的后肩,低声叹道:“睡一觉就好了。”
谢无酬安排走宫人和侍卫,回头就看到李如荼被绿枝抱着往回走。她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有些欣慰。前世的李如荼,大约也经历过类似的绝望心境,那时候的她从未留意,所以才让她孤立无援,以至于被利用。
而现在,她身边终于有了另一个人。
谢无酬想,也许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她走在后面,心事重重。快要迈过一道门槛的时候,突然听到有沙土滑落的声音。
谢无酬谨慎地回头打探,高高的宫墙上只垂着几丝枯柳,夜风平静,毫无波澜。
她继续往前走,绕过一处处宫殿,月影倾斜,终于在快要拐弯的时候,她停住脚步回头问道:“跟了一路,不怕摔下来么?”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草地里沙沙沙的响。
“再不出来,我就让李如荼下令捉你。”
谢无酬正色,手指已经勾出半个微字,待她马上写完最后一捺,微生厌哎呦道:“没意思,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看来,我还得多练练。”
一抹流沙从宫墙顶滑落在地,微生厌靠在朱红的大门上,一只脚堂而皇之地拦住了谢无酬的去路,朝着她咧嘴笑道:“好久不见啊,谢无酬。”
谢无酬略微有些讶异,怎么不喊姐姐了?她认真地打量微生厌,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只觉得她的五官越发精致,肤色也更苍白了些,斜倚在阴影里,却像极了开在深渊泥泞里的白玉兰。
“无酬姐姐?你……”
李如荼不知何时出现,她睁大眼看着谢无酬眼中晦暗不明。
谢无酬看过去,跟在她身后的绿枝也十分吃惊地望过来,捂着嘴看着微生厌,好半天才道:“你……你不是……”
“微生厌啊。”微生厌俏皮地歪了歪脑袋,笑眯眯地扫了一眼谢无酬,朝着绿枝的方向笑道:“我就是那个,被你们八城通缉,赏金万千的微生厌啊。”
她笑声婉转,却让人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谢无酬感觉不妙,下意识越过微生厌走向李如荼,然而李如荼怨气冲天,竟然躲过了她的拦截,持着长鞭笞天挞地,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
“微生厌!你竟然来王宫挑衅!我要让你给我父王偿命!”
微生厌勾住树梢倒立在在树后,摸着被伤到的手背,表情无辜极了:“我和和气气地找你说话,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啊?这么暴躁又狠毒,做什么女君啊,不如去打家劫舍,做个悍匪?”
她笑嘻嘻地落在地面,又朝李如荼叹气:“你若是早做了女土匪,想必你老爹就不会被人活活闷死了,真是可惜。”
李如荼无端受辱,正怒火攻心,忽而听闻这句,骤然愣住:“你说什么?”
微生厌活动手筋骨:“哦,我的意思是,你那个夯货老爹,是为了你才一命呜呼的啊。”她微微一顿,像是刚刚意识到似的,“这么说,岂不是你害死了你爹?哎呀,你这么孝顺,会不会以死谢罪呀?”
李如荼忽闻此言,顿时面如死灰,她心底情绪翻腾良久,半晌,方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