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明达这么说怔了怔,但看明达目中坚持,倒对唐昭有些另眼相看了——参政十年,明达早已是今非昔比,她当然不是什么感情用事的人,说信得过也就是真信得过。而且她既然愿意让唐昭听这些,显然也是有用意的,并不是让人平白听些隐秘。
出于对明达的信任,皇帝也就没再说什么。他正了正神色,起了这几个月来朝中的局势变化。小到一个官员的调动,大到朝中资源的分配,他都条理分明的与明达交代了个遍,显然也是早有准备的。
兄妹俩不是头一回凑在一处商议朝事了,你来我往的询问对答,几乎每一句都切中要害。前后不消半个时辰,该交代的事情也就交代得差不多了。
唐昭在旁默默听着,一句话也没插,只在心里规划着局势。
然后听着听着,就听皇帝又冷不丁来了一句:“要朕为你们赐婚吗?”
唐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的抬头,倒是明达摆了摆手道:“不必了。皇兄你且好好将养着身子,冬日里最经不得折腾。我的事,便让我自己来处置吧。”
皇帝也没强求,交代完明达朝事后,他其实也没心力再管其他。唐昭眼看着他松出口气,然后就跟被抽去了精气神似得,一下子萎靡了不少。
明达自然知道皇帝之前是强打精神与自己交代的,见怪不怪般的转身就去宣了太医过来,替皇帝诊治。倒是唐昭忍不住皱眉,私下里扯了扯明达衣袖:“殿下,陛下的身体现在如此糟糕了吗?”问完没等明达回答,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听闻,宫中还未有皇子降生。”
皇帝无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甚至会影响到追随之人的忠心。不是后者不肯尽心竭力,只是是人都会有私心,若是注定无以为继,谁又肯一条道走到黑呢?!
唐昭是知道如今皇室境况的,近支都断绝了,若皇帝再一死,明达又该如何自处?!
她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明达却很镇定。虽没说什么,却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唐昭见状也只得暂时忍耐下来,打算私下里再与明达好好谈谈。
从宫中出来,已是小半日之后的事了。
谁能料到皇帝见过明达之后便仿佛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原本还强撑着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反倒是病得更重了些。唬得太医们好一番折腾,也是直到皇帝用过药后睡下了,明达又仔细交代了宫人几句,这才带着唐昭离开了皇宫。
两人踏出宫门,唐昭还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是在看这座熟悉的皇宫,还是皇宫中那个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故人。
明达也不催促她,直到两人登上马车,她才问道:“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唐昭无奈瞧她一眼,反而问道:“陛下的身体,一直这么糟糕吗?”
明达闻言也收起了玩笑,叹口气说道:“十年前那一场变故,皇兄被针对受了重伤,能捡回一条小命已经是万幸了。但自那之后他的身体就坏了,一年中能有半年时间缠绵病榻,我也习惯他这样了。好在病归病,这么多年他也熬过来了。”
唐昭听得皱眉,这可不是熬不熬的问题,而是明达将来何去何从的问题。她承认自己有些自私,可皇帝这君主对她而言真没有明达重要:“那若有一日陛下……不好了,你怎么办?”
明达也不见恼,平静答道:“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说完不等唐昭说什么,她又幽声说道:“阿庭哥哥你知道吗,其实这十年皇兄的后宫也不是毫无动静。只是后宫中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那孩子必然是保不住的,有时便是宫妃自己都没察觉,孩子就没了。”
唐昭听得心中一凛,皱眉道:“怎会如此?!”
明达便摇摇头,自己也说不太清。明明自十年前那一场变故之后,宫中不论禁军还是宫人都是大换血,旧人十不存一,延平一朝的宫人更是一个不留的都被打发出宫了。皇帝那般情况,在宫中养病也是好好的,就是孩子不知怎么都留不住,甚至连出生睁眼的机会都没有。
久而久之宫中便有传闻,说是延平帝的鬼魂还逗留宫中,要武兴帝这篡权夺位的逆臣绝后……开玩笑,延平帝压根就没死在宫中,这传闻也是足够离谱。
唐昭听完也不关心原因,她想了想提议道:“不然明达你与陛下进言,等下次他宠幸了后宫,便将宫妃送出宫来。省亲也好,去寺庙祈福也罢,等上一两月确定没有怀上再送回宫去。若宫妃有了身孕……那不妨便将孩子生在宫外。”
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毕竟宫外不比宫中,有个万一便可能混淆皇室血脉。然而即便如此,也比皇帝绝嗣要好,总得留条后路。
明达看她这般真情实感的出谋划策,也是失笑,正要说些什么,公主府却是到了。
两人的话题就此打住,齐齐从马车上下来时,都颇多感慨。尤其是唐昭,她看着公主府朱红的大门,想起从前自这里离开,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再回来。
“走吧,外面下雪了,咱们进去再说。”明达牵起唐昭的手,亲自领着她进门。
这一回两人间气氛融洽许多。少了隔阂,更没了剑拔弩张,牵着彼此的手,心中隐隐约约真有些相携回家的感觉。
然而这样的温馨熨帖并没有持续太久,两人刚踏进公主府大门,就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匆匆自门房中跑了出来——小宋臻许久没见明达了,今日得了她回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