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看着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这样望着他,脸色渐渐转为苍白。
他本以为自己怀持杀心而来,已是麻木,谁想事到临头,心口竟还会疼得这般厉害。
徐行之并未思考他为何会唤自己“行之”,跪下身来扶住他的肩膀,一时却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
而怀中人也没再发出只字片语,闭上了眼睛,口唇间一片冰冷,已无热气呼出。
徐行之跪抱住他的身躯,只觉每一寸皮肤都冰冷刺骨.
一阵清风徐来,二人脑后所束的缥碧发带一齐飞扬起来,像是纷飞的双蝶,纠缠了片刻,又各奔东西。
徐行之说不清这种心间仿佛被生生剜下一块的痛源自何方,只得仰起头来,好缓解喉腔处烈烈如灼烧的酸楚感。
下一个瞬间,徐行之突觉右侧琵琶骨下传来一阵要了命似的剧痛,疼得他闷哼一声,身体酥软着往后倒去,却恰好倒入一双暖意融融的双臂间。
一个令他头皮发麻的清冷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却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惊得徐行之手脚麻凉:“……师兄,你太过冲动了。”
在徐行之睁大眼睛、无力地仰躺下去时,他身后九枝灯小心圈抱住他的双肩,免得他沾染晚上的露水,平白受寒。
在肢体碰触间,他的鼻尖不经意在徐行之颈间嗅了一下,那熟悉的沉香气息叫他微微红了脸:“好久不见了,师兄。”
“你……”
徐行之惊怒交集地看向那失去支撑后面朝下趴卧着的尸体,脑中闪电似的划过一个念头,劈得他浑身一抖。
——从刚才起,走出青竹殿的“九枝灯”,便是一个赝品!
九枝灯用了魔道的障目之术,修其颜,易其声,而正如他方才评价,自己冲动过头,怒急攻心,未经细察便径直要取来人x_i,ng命,甚至未曾留心九枝灯是否动用了什么伎俩!
现如今落入他手中,徐行之只觉浑身血液如同烧滚了的开水:“九枝灯!……呃啊!……”
九枝灯伸手点按住他的琵琶骨,又将一股灵力注入,徐行之体内几处灵脉大x,ue瞬间闭锁,此等弱点被冲击对于修士来说可谓切骨之痛,徐行之痛得腰软,把身体狠狠往上一挺,又颓然落入了九枝灯怀里,齿龈紧咬,然而仍不免渗出断续的低吟。
听到他唇齿间发出的细碎声响,九枝灯呼吸略有不稳,微微偏开目光,克制道:“师兄,冒犯了。”
说罢,他就如那次抄经时照料徐行之一般,将他打横抱起,迈步朝青竹殿内走去。
与那次不同,徐行之现在却是神智清醒,方才见他“身死”的心痛早已化为万千针锥,恨不得将这人刺成筛子。
然而他刚刚才竭力大战一场,又不意受了那一击,灵脉遭封,身体已软得难以支撑。他的左手握住九枝灯胳膊想要发力,却发现手指软如豆腐,就连说话亦是舌根僵硬:“九……九枝灯……”
九枝灯把怀中人抱得紧了些,一脚踹开了虚掩的殿门。
灵压散去,魔道诸弟子方才狼狈爬起,眼睁睁看着那徐行之被九枝灯抱入殿中,钳口挢舌,瞠目难言。
唯有那刚才那代替九枝灯受了徐行之一剑的尸身,如百足之虫一般拱起了身子,发出了嘶哑的痛鸣:“行之……弟弟……”
——在血污中不成人形地挣扎着的,竟是徐平生!
九枝灯的两名近侍拭着虚汗,匆匆走至此人身侧,看他破破烂烂地挣扎着,不约而同地露出嫌恶之色。
其中一名道:“这人怎么处置?”
另一名盯着他后颈处打下的赤色烙印,犹豫道:“他也算是尊主手下的醒尸吧,咱们不好私下里……”
话音未毕,青竹殿门再次洞开。
九枝灯想起外面还有事情没能料理干净,方才去而复返。
他的目光掸过了地上垃圾一般的徐平生。
师兄来前,自己已把此人粗制滥造成一名劣等醒尸,又临时标记于他,将部分神魂寄居于他体内,令他暂时做自己的提线傀儡。
他本就是风陵出身,身法步法都是风陵路数,只要在与师兄对决时一味躲闪,不拔剑以对,师兄便有七成可能看不出破绽来。
九枝灯以此人来虚耗徐行之体力,以寻机趁虚而入,制服于他;而徐行之最后刺了他一剑,也算是亲手报了他当初推诿撒谎、见死不救之仇。
此人的利用价值,至此便彻底没了。
九枝灯言简意赅地吩咐:“把他扔掉。”
随着这句话,徐平生后颈处的临时赤印化作一片云烟,消失殆尽。
……他用不着这种醒尸留在身侧,平白恶心人。
而c-h-a入他胸膛的长剑由于失却了徐行之灵力支持,复归成了竹骨折扇的模样。
九枝灯抬手,将折扇引渡进掌心,生有薄茧的指腹细心地抹去上面沾染的血珠,转过身去道:“孟重光定然也是要来的,你们各自做好准备罢。”
醒尸虽无痛觉,但剖心毕竟伤害极大,徐平生神智仍未清明,两条腿就被那两名近侍一边一个拖着,拖死狗似的带着他往后山走去。
他半睁眼睛,望向天空,表情麻木而不解。
他不大记得自己为何要上山来。
——仿佛是他们到了丹阳与风陵离山弟子们约定会面的且末山,师父却迟迟不曾露面,在众家弟子不知所措时,自己主动提出回风陵附近来打探情况,顺便想悄悄看一下自愿留山的元如昼是否有被魔道诸人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