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恍惚地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嬴政时,对方尚还举止自如的伤臂,以及那个分明是来自民间的身份不明的老者……
李斯见他半晌不语,不禁试探道:“长公子,臣斗胆猜测……陛下的伤,是否还未痊愈?”
仿佛被这一句话忽然拉回了心神是的,扶苏陡然转眼看向他,道:“李大人,我想去兰池宫走一趟。”
未料他竟忽有此言,李斯一怔,还未来得及发问,便又听他道:“有一件事……还要劳烦大人替我办妥。”
第十七章
嬴政从宫人手中的托盘里,拿起那微微泛着光泽的金丹。
另有宫人将殷勤地茶水送至他面前,然而嬴政并没有立刻服用。他将金丹拿在眼前端详了许久,突兀而低沉地笑了一声。
对这金丹他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切竟又回到了相同的地方。
不同的是,前世他对方士的话深信不疑,对长生不老一事,更是痴迷到近乎疯狂的地步。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怀着满腔遗憾离开世间。如今他已然明白,与其费尽心思寻仙问药,倒不如将江山稳稳地传递下去。
只是……左肩毫无征兆地便是一阵抽痛,仿佛在提醒着什么。嬴政无声地叹息,从宫人手中接过茶水,就着茶水将金丹服了进去。
无论重生几次,有两件事是他绝不会承认的。
一是这大秦王朝流星般陨落的衰亡,二是……自己也有老迈的一日。
无论如何,他不愿承认。纵然那神医已然知无不言地告诉他,年轻时候过度在征战,已在他的身体里留下太多的隐患。这些隐患不发作则以,一发作便是排山倒海的伤患。且因了在长久的时日里早已深入机理,没入骨髓,故而已不可根除。如今之计,唯有先减缓病症,再徐徐图之。
而减缓病症的一大法子,便是借助于金丹之效。绕来绕去,终究是殊途同归了。
这便是嬴政一言不发地摆驾兰池宫静养的原因。他胸中的宏图绝不仅止于灭六国,一统天下那么简单,今生今世,他还有太多夙愿不曾完成,他不能容许……一切过早的结束。
屏退了宫人,嬴政心中还算平静地闭了眼,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有宫人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陛下,宫外有人求见。”
“何人?”
“那人说他是个方士,名唤徐福。”宫人如实回道,“此番求见,是为献丹而来。”
听闻这个名字,嬴政蓦然睁开了眼。盯了那宫人许久,他慢慢道:“让他进来。”
徐福。当年便是这人,将自己引入了求仙问药大门,却在给自己一条坦途之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纵然已经告诉自己,前世今生是不同的,但他依旧好奇,这所谓的“不同”究竟会是什么。
“草民徐福,见过陛下。”身形清瘦,微微有些佝偻的人走上殿来,手里恭恭敬敬地端着一个铜皿。而皿中,则是一枚规规整整的丹药。
嬴政淡淡地示意平身,他什么也没有问,却是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是为献丹而来?”
“正是。”
嬴政微微挑了眉,“长生不老之药?”
“非也。”徐福道,“实是除病解痛之药。”
“哦?”嬴政笑了一声,却是沉声问道,“你怎知朕身有病痛?”
徐福从善如流道:“陛下天子之身,自有天佑。臣练成仙药,又得以面前陛下,兴许便是天意罢。可惜天意难测,草民也不可妄度。”
嬴政闻言,只是示意宫人将铜皿端至近前,垂眼看了看,问道:“这药若是没有奇效,你当如何?”
徐福微微一顿,终是道:“任凭陛下处置。”
“好!”嬴政忽然笑了起来,“自今日起,你便留在兰池宫。未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离开。”
徐福得了旨意,很快告退。
嬴政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上,盯着那药丸,一言不发。
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人生苦短,自己对所谓的‘长生不老’终究是存有些许执念的;而另一方面,在服食金丹久不见效果之下,他知道也许自己并没有多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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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扶苏府邸。
“什么?你竟敢……竟敢……”听闻扶苏的和盘托出,李斯才明白他心中的算盘究竟如何,也明白了自己在扶苏的吩咐之下,究竟做了什么。
他起初是大惊,随后不禁连声感慨道:“长公子的手段,臣果真不该小觑……”
扶苏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黝黑深邃的夜色,闻言只是轻笑道:“比起父皇,还差得太多。”
兴许是各自都明白,此举一出,便无异于选择了一条不可回头的路。故而二人一时无语,房内陷入宁静,唯有晚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将这沉默衬托得更为突兀。
许久之后,李斯开了口,低声道:“长公子,此事……你几成把握?”
“十成。”扶苏目光不移,语气极淡,却是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这世上,无人比他更渴望长生不老。”
只因在他眼里,除却他自己,再无人有资格堪负这大秦江山了罢。
念及此,他自嘲而无声地挑了嘴角。
——当真如此么?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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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垂首站在雕花的大门外,一言不发地等候着。
不多时,只听“吱呀”一声,门被徐徐打开。徐福自内徐徐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