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即是有缘。将军襁褓之时从长安一路去漠北,十多年后又从漠北一路回长安,乃至今天所遇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 无一不是有缘分的,为何不停下来聊聊?”明崇俨笑嘻嘻的,用扇子遮了半边脸:“——反正将军未来青云之路还长,略停下两步,又有何要紧?”
黑夜中单超的脸色慢慢变了。他提起龙渊剑,剑尖锵一声抵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襁褓之时,从长安去了漠北?”
明崇俨眼睛眯了起来。谢云也经常这么打量人,但这个动作由谢云做来只觉冷淡锋利,在明方士脸上,却有种极其狡黠的神采:“将军现在肯聊两句了不?”
“……”
“今夜乌云满天,月华时隐时现,看来明日洛阳要变天了啊。”
“……”
“梅雨时节,愁绪烦闷,近来总觉s-hi气……”
“你到底想聊什么?”单超终于打断道。
明崇俨一摊手:“陛下要不行了。”
单超:“……”
“陛下今晚召见将军,其意应该是指雍王吧。”明崇俨微微笑道:“雍王若能上位,少不了要感谢将军此时的救命之恩,但对天后恨之入骨是肯定的;到时新皇登基,拿旧臣开刀,谁都知道天后手下最得力最死忠的人是谁……”
“你想说服我弄死雍王?”单超嘲道。
“不不,不是。”明崇俨悠然道:“在下只想知道,将军对‘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的看法,是否也会像雍王一般?”
单超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方士今晚又犯起病来了么,随即忽然体会到了明崇俨那神神叨叨的问话之后,更深沉隐秘,以至于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能纳为己用者,便不必计较往日立场,就像当日拥护东宫正统的戴相等人。”单超声音略停,谨慎地打量着明崇俨,又道:“一地小人歌功颂德,甚至还不如满朝能臣针锋相对;居高位者需包容异己……这是谢统领当年说的。”
“不管日后雍王或天后谁上位,我都会把谢云带走。只是今时今日局势复杂,各自所做的一切都身不由己,多说也无益。”单超又转了话锋,道:“宫中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先生自去睡吧,告辞。”
明崇俨眼底闪动着莫名的光,点头道:“谢统领所言不虚,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单超转身向前走,只听明崇俨又在身后唏嘘,那声音竟像是一字一句直往脑海中钻:“既然将军是个记恩的人,那我就顺手人情帮你一把,省得明日这场风波把你搅进去做了枉死鬼……”
单超狐疑偏头,刹那间却只觉得暖风拂过后脑勺,犹如轻柔无形的手一拂而过。
“你——”
明崇俨笑嘻嘻站在数步以外,满脸懵懂无知的样子:“将军,何事?”
气氛僵持片刻,单超收回目光,淡淡道:“无事,先生请勿见怪。”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
直到那冷峻挺拔的背影在夜色中走远,明崇俨才收起笑容,反手露出了掌中捏着的东西——那赫然是一根秘金定魂针,还残存着多年深入血脉的温度,正泛出细碎的光芒。
·
半顿饭工夫后,雍王别府门口,守候多时的副将一个激灵醒来,只听长街尽头传来马蹄得得,继而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俯在马背上由远及近。
“大将军!”副将慌忙推门奔去,身后亲兵忙不迭跟上,只见黑马长嘶一声停下脚步,紧接着马背上那身影竟颓然摔了下来!
“将军!”
一众人等吓得魂飞魄散,蜂拥上去扶住,只见单超捂着心口剧烈喘息,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嘴唇不住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竟然是被有灵x_ing的战曰乩吹摹
周围亲兵即惊且怒,还以为单超在宫里遭了天后的暗算,便不敢立刻叫嚷起来,慌忙把他背回了卧房脱下细铠。然而单超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个伤口,甚至连血迹都没有,副将便疑心是中毒,急得脸色都变了,大吼着叫人去请郎中,又四处寻银勺来压着舌根催吐。
“将军千万挺住,将军!来人进宫禀报圣上,快——!”
单超勉强挣扎起身,一把按住了副将,手背筋骨暴起,仿佛溺水的人挣扎求生。
“……谢……”
周遭极度混乱,副将简直快哭出来了:“将军说什么?”
单超死死按住自己后脑,指甲几乎掐进了脖颈皮r_ou_里,视线涣散难以聚焦,恍惚只看见眼前无数景物化作昏黄的色块,在风沙中漫天而起。
最后一根定魂针掉了。
那二十年来深埋于血r_ou_中,他曾以为将与灵魂成为一体、永远无法拔除出来的定魂针,就像随着岁月渐渐褪色失效的封印,终于在这东都洛阳风雨欲来的暗夜里,彻底脱落了。
信鹰带他穿越千山万水,来到早已逝去的年少时代,无数再难追寻的秘密,终于彻底摊在了他的面前。
“谢……云……”
单超发出痛苦的呢喃,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仿佛旅人在隧道中穿梭,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深处,骤然亮起光明,烈日裹挟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脚下的一望无际的大漠,远处沙尘渐渐逼近,犹如自天边驰来无数人马。
一个裹着粗厚白麻披风、面容深邃秀美的年轻人正拔剑出鞘,而他脚下滚烫的沙地上,正跪伏着全身上下血迹斑斑的少年,手中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