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帅抬头看见立得标枪一样挺直的儿子,头痛道:“进!都什么时候了,还跟老子耍这些花枪!”
对于儿子留洋时学到的这副做派,顾大帅是一千个看不上。平时他都是忍着不说,这会儿烦躁上来,也抑不住了。
“父亲,都准备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 ,便可拔营出发。”顾临宗神色不惊,大步迈入书房,敬了个礼。
“啊?啊。”顾大帅低头调整了下腰上皮带的位置,他久不上沙场,任凭过去是如何英雄,如今也已髀肉复生,过去精壮的腰身也被肥肉覆盖,“不急,三两天的,再叫姓韩的顶一阵子吧。”
督军韩燮的势力正好夹在扶桑人与顾家之间,过去是朝廷和顾家之间,一直半死不活的,就是死不了。顾大帅面上和他称兄道弟,心里早恨得不行。
对于父亲这句有坐视嫌疑的话,就是顾临宗也没什么反应。
顾大帅终于把皮带调整到自己觉得舒服的位置了,长舒一口气,端起搁在一旁的云雾喝了一口,抬手招呼儿子:“坐。”
顾临宗就利索地拉开椅子坐下了,双膝微分,腰背挺直,标准的军人坐姿。
顾大帅摇摇头笑了,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半晌才道:“这仗,不打则罢,一打起来,没个两三年是完不了。怎么打这仗,咱爷俩得合计合计。”
他的背稍稍离开椅背,视线移到儿子越见深刻俊美的脸庞上,不易为人察觉地微微眯起了眼。
有时候他也不得不叹息,他这个出息的长子,和姜家那个丫头,真是出奇的相像,一样的秀出同侪,一样的胜于父辈。
换作是他在儿子这个年纪,还没有儿子一半的沉稳呢。
顾临宗默然点头,他也想到了,现在的战争不同于过去,因为科技的发展,能调动来投入战争的人力大大增加,战争能造成的破坏与过去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欧战已经进行到了第三个年头,双方死伤逾千万,不知将多少繁华的城镇变为废墟,可和平似乎还遥遥无期。
他在军事上有着极高的天分,透过眼前的硝烟战火,他能看到,过去那种战争方式正在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残酷和碾压性的战争形式。
顾大帅拉开抽屉,摸出一盒香烟,精致的香烟盒上印着个风情万种的洋装女郎,鬈发低胸,笑得花明柳艳。他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咂了咂,顾临宗有眼色地划开洋火给他点上。
烟草带来轻微的麻痹感,顾大帅一气吸了半支,才把烟拿下来,夹在指间,惬意地眯眼道:“朝廷已经要完啦!”他又笑了一下,说不清是讽是叹,“还以为自己是天下共主呢!也不睁大眼看看,当今是个什么形势,还敢对老子指手画脚……”
他咕哝着,重复了好几遍,总是些不太恭敬的话。顾临宗觉得,父亲的样子不像吸了烟,倒像是醉了。
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却是他不了解父辈的心情所致。
如顾大帅之辈,论才干野心,皆是上上之选。在他们的青年时代,这偌大的国家就已经像是间四处露风的破屋子,只等英雄横空出世,收拾山河,重整乾坤。顾大帅那一代人以为英雄会在他们中间产生,不料几十年匆匆流过,朝廷一日更甚一日的摇摇欲坠,在几位忠臣的苦心维持下,却始终不倒。
朝廷存在一日,顾大帅心头就始终盘桓着一片阴影,这种关乎道德和观念的别扭感,又是顾临宗这等浸透了欧风美雨的新青年所无法理解的了。
南渡以后,朝廷已是半死不活,宫里的皇帝只知日夜酗酒痛哭,朝中大臣疯狂聚敛,各地藩镇对来自中央的命令阴奉阳违,政令不出南京城,人心成了一盘神仙难救的散沙。
而在扶桑人大量增兵,摆出吞并中国的架势后,朝廷又活跃起来,似乎一夜之间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先是发了一通义正言辞的声明,痛斥扶桑国发动不义之战,必将得到败亡的结果,又晓谕天下,要求各方在朝廷的指挥下统一作战。
一篇文章写得骈四俪六,花团锦簇,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尽管连皇帝都难得振作起来,亲自向各方势力的实际掌权人写信,仍没有什么人愿意搭理他。
皇帝的人品本就为负,之前那两个倒霉蛋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谁会缺心眼儿的再相信皇帝呢!
顾大帅嘲笑完了不自量力的朝廷,又提到了正在南方闹得鸡犬不宁的革命党,也是一通明晃晃的讥笑。
南方革命党人多为青年,有干劲,有精力,但也天真,心中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最让顾大帅笑掉大牙的是,他们竟然从没想过革命之后要怎么治理国家的事,好像只要革命胜利了,中国就能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一样。
几天前,顾大帅接到革命党的头领发来的密信,信中邀顾大帅一起反朝廷,承诺等革命胜利之后,以顾大帅为大总统。
顾大帅当然是一口拒绝。他并非没有野心,只是看不上革命党而已。以顾家的强大实力与革命党人合作,那不是寻得强援,只是白被人占便宜罢了。
顾临宗听得一笑,他也认同父亲的观点。放眼当今天下,扶桑人咄咄逼人,是中国最大的敌人,如果顾家要寻求外援,那整个中国也只有姜家才算合格。
一想到姜家,他就不禁想起心上人,那人如今手握重权,深得姜重嘉信重,却不知眼下究竟是何光景……
正出神间,他听见父亲的问话:“军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