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她便独来独往了不知多少年,终有一天幻化成人身,离开了那片沙漠。
她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嫁与他为妻。也许是开智的与众不同,妖的身份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不适,生儿育女,一如常人。
只是,她没有老去。
如今她知道了,她不是不能老去,只是老得慢了些,慢到她的夫君临死前才道明白她的非同寻常。
那是个极好的男人,白发老太想。她已经记不得他的模样了,却记得他临死前的那个眼神。他殷殷地看着她,希望她看佑他家子孙万福,代代平安。她原本是想跟了他去转世投胎的,却因为应了他的话,许了一份诺,留了下来。
再后来,不会老的奶奶成了怪物,被迫远离子孙,一代又一代,不远不近的,她就那么守着。在这样漫长而寂寞的日子里,夫君临死前的眼神与当初洞窟中那个少女的眼神竟然有些重叠了。
到底是爱还是恨,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让人千年以来独自的活着,像戴着镣铐,无法挣脱,无法转世,无法重逢。
到底是自己贪心,想要成全这份感情,却是报应,她至今终于老了,却还不能死。
“你们来,做什么?”白发老太的声音更加的干枯了。
“我记得你说过的两个字,”姜入微紧紧地盯着她,“你说我和她之间,”姜入微指了指唐春生,“是孽缘。”
唐春生睁大了双眸。
“哦,”白发老太低了低眼,“难道不是吗?”
“怎么就是了?”姜入微追问道。
如果她现在没有和唐春生如此亲近,她恐怕还不会把白发老太的这两个字放心上。但如今却是让她怎么都绕不开,想了又想,还是来了这一趟。
“你还记得你当初最后说过的那句话吗?”白发老太轻声问道。
姜入微眼皮微跳。她记得,她还记得那句话后自己心有不甘,满心疼痛。
“是那句发愿吗?”唐春生忙追问道。
“发愿?”白发老太笑了,脸上的皱纹都有些狰狞起来,“那不是发愿。”
“那是什么?”姜入微不由握住唐春生的手。
“是诅咒。”白发老太平静回道。
姜入微身形一晃,倒吸一口气:“诅……咒?”
“因为是她让你开智,让你画画,可最后却让你离开她。”白发老太好心地解释道。
姜入微的思绪顿被拉远,神情恍惚。
她能够想起来的,越来越多了。
她开智后许久,才能幻化成人形,却也极不稳定,经常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然后突然之间变回去。
每次她睁开双眼,或是唐春生已站在她身前,或是才从那壁画上脱出身来。
每一次看到后面那种情形,她总要呆滞很久。
她不明白,画壁上那张冷漠的面孔,如何在立于她身前时,笑靥生动。
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却拥有同一张面孔同一个身段。
后来,她可以保持很长的人形了,唐春生与她说笑过一阵,便会飞升入壁,有一回她也问过,为什么要回壁上。
“那样什么都不用想,还可以完神足精,下次再与你玩耍,岂不正好。”
可是唐春生入了壁画,她却还没有掌握如何转变本体的方法,便只能枯坐着了。
枯坐良久,无事可干,她便一直仰着头,怔怔地看着画壁上的飞天。
她想象着那尊冷漠的仙子会突然之间朝她眨一眨眼,或者笑一笑,只要这么想着,偶然便会胸中一阵狂跳。
她会紧紧捂住胸口,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可等下次唐春生从壁画上飞下来,她心中又会一片平静,就记不起想要问她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了。
后来,仰望得久了,她便轻轻抬起了手指,远远地,隔着半空,细细地描绘着那身飞天的周身,或者,她翻出角落里散落的几块结成了石的颜料,用唾液细细化开,又扯断了一缕发丝束成笔,在几片不知哪来的金箔上画几笔。
那些东西,寻于她长久的寂寥,这整个洞窟中的每一寸地,都被她翻过,每一粒沙,都抚摸过。
而窗外明暗变幻,她独自一人的时间越来越多,可总是有盼头的,不论长短,唐春生总会从画壁上走下来,陪她一段时间。
当初明明是想让她做陪的,不知不觉中,竟然颠倒了。只是她有时也会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特别是在唐春生入画的时间里,像之前被主人丢掷于一隅,是无足轻重的弃子。
那日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唐春生飞身于空,问她,可会画秋千架?
看着那飘荡在半空中的身影,耳边是笛声悠长,她再也记不起自己的患得患失,从此一心向壁。
这样的自己,怎么会下什么诅咒?
唐春生把僵立的姜入微拽到身后,眉目冷却下去:“你当时不过无意闯到洞窟里,也只是瞧了那么一眼,不要说得好像完全看透了一样。”
“老身本来是不明白的。”白发老太看着她。她们也算见过几次面了,可这却是第一次让她觉得唐春生和画壁上的那个人,真的可能是同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更冷,冷到她看了第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并不是寒冷的那个意思,而是视若无睹的冷漠与空洞。
“但是老身活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