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些形状在空地上来来往往,从屋子里搬出东西,或把一些东西塞进屋子里去。
当然更多的屋子已经不太稳固,那些本来就不是拿来军工作用的小草屋只是松松垮垮地搭建着,一粒子弹就能穿墙,一发炮弹就能轰平。
他静静地注视着被新一批生命碾过的区域,他不确定被硬化的地面上是真的泛红还是火光作弄,目之所及竟是一片的鲜红,鼻腔里塞满了冰冷又腥臭的味道。
他的嘴里还有唯一的一点热流涌动,他想说话,也想咆哮,更想一言不发地冲出去,操起刀随便劈向什么人,让他们把土地染得更红,让腥臭更浓郁。
可他的手指动不了,它们死死地与刀柄冻在一起。
其实他很好奇,这个时候热血的乌鸦怎么不第一个冲上去。如果乌鸦冲了,或许今天晚上就能把一切终结。
北坡溃散,西头败仗,接下来部队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心脏一般的中土皋,然后收复南沟,招安东岭。
苦山会被拿下的,区别只在于花费四五年,还是花费四五个月。
这是阿大第一次觉得自己会失败,也是他第一次动摇。
他眯起眼睛看着被剥离出来的衣物,或许对于那些士兵来说,人可以不要,但身上御寒的衣服不能埋,不能烧。那是让活人继续活下去的资本,也是让他们制造更多死人的筹码。
乌鸦没有动,他的鼻子喷出呼呼的热气。阿大没有扭头看他,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壮年们也没有一个发出声音。
他们或许和阿大一样,现在也很犹豫。被巨大的震撼和悲伤冲昏头脑的同时,他们不知道阿大是要他们光荣地、快速地死,还是让他们艰难地、有一天是一天地活。
阿大看到一条小小的线,线围成了一个圈。那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迅速筑起的防御,他们死去的战友也不少,但他们比苦山人清醒和冷静,比苦山人更能镇静地接受牺牲和死亡。
阿大把目光转向空中,北坡的不远处有一个精致的天堑栈桥。此刻栈桥也在与阿大对视。他们分立两个山头,隔着一群入侵者遥遥对望。
栈桥对阿大说,我还想活,可是我怕我活了今天,明天他们也得把我炸掉。
阿大说,怎么了呢,怎么会把你炸掉呢。
栈桥说,会的,你看,他们要造起一个新的世界,我是旧的东西,又怎么会把我留下。
阿大说,那就去死吧,死了,我们记得你。死了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这片土地。
栈桥又说,可是我不想死啊。你们记不住我,因为我死了,你们也死了。
阿大不接话了,他看到栈桥的后面有一点点薄雾,在湿气浓重的山间飘飘荡荡。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呼喝,似乎是长官在交代士兵,把士兵分开,把狗牌取下。把山民放另一处,把山民的东西清点一遍。
“阿大。”乌鸦哑着嗓子说。
阿大没动,他身后的林子却动了。
乌鸦和几个人马上举刀回身,却见着一个小年轻跑来。他像乌鸦前几天发现的野兔,跑两步,顿一下,再跑两步。跑得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好不容易跑到近前时,乌鸦便发现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是血。他的手里也捏着蝾螈弯刀,刀口的血却已凝固冻结。
他噗通一下坐在地上,突然抓住了乌鸦的胳膊。
他说乌鸦哥来,阿大来啊,救命,救命了。
第42章 第 42 章
屠寨确实发生了,发生得惨烈,发生在阿大不知道的时候。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听着小年轻和乌鸦说话,说了好几遍,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点点头,说好。
然后留下了几个人,其余的人手随同自己,跟小年轻往另一个山头走。
山头上有从北坡撤离的幸存者,那是北坡反应过来后,迅速逃走的一小部分人。
阿大说,我阿姐怎么样,在这里,还是在那里。
小年轻说我们阿大顶不住了,鸭姨就带我们跑出来。她等着你,阿大要去,不然鸭姨又杀回来了。
北坡杀不回来,杀回来就是送死,这一点连这个小年轻都能看出。现在正坐在他们屋子里的满满当当都是士兵,这要杀回来,就是抱着士兵一命抵一命。
阿大原本以为既然还有能力撤退,至少证明北坡有三分之一的平民是活着的。可是当他来到那个存储货物的小山坡时,数得清楚的不过是几十口人。
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唯独没有老人。
老人跑不动了,所以不跑了。这是苦山的规矩,也是老人们有的觉悟。
和从哥想的不一样,这里的老弱妇孺也是会拿枪拿刀的,他们也是一分战斗力,所以玉石俱焚便是这些杂牌战士的选择。
阿大看到了鸭姨,他走了两步,喊了一声阿姐。但阿姐没有抬头,她正在帮她的丈夫止血。
阿大冲上前,见着北坡的首领中了好几颗子弹。手臂上有,肩膀上有,但还有一枚扎入了大腿,鲜血就像泉眼,汩汩地向外涌着生命。
他没救了。阿大看得出,那首领已经睁不开眼睛。似乎是鸭姨一路把他背过来的,此刻鸭姨身上的袄子几乎染成了鲜红。
“不行了。”阿大说,说着去抓鸭姨的手。
鸭姨一把推开他,固执地继续扯开一件衣服,不停地往大腿缠。她始终不抬头,就像专心地打磨着自己的弯刀。
可她的弯刀正放在脚边,它的刀刃甚至砍出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