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往那个方向走一点,身上的沉重就卸下来几分。
每过去一些,那种灼烧一般的痛苦就减轻几分。
去那边……
他想。
走到那边去……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他这么想着,慢慢地向那个有亮光的地方走去,身体渐渐轻了起来,一种像是浸泡在温泉之中的舒适感一点点包围了他。
过去那边……
【别过去!】
谁?
【回来!求你了!不要走!】
这是谁的声音?
【求求你,别走——】
……妈妈……
【不要,别走,求你了,别离开我!】
别哭了,妈妈,我不走。
我就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
……
他在一片惨白的病房之中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被父亲抱着的哭得不能自已的妈妈,那张憔悴的脸上满是泪痕。
那个在他心目中比什么还要高大的男人抱着自己哭泣得站不住的妻子,镜片后看着他的眼底闪动着泪花。
他看着他们,被氧气罩盖着的脸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别哭,妈妈。
别难过,爸爸。
我不走。
我不离开你们。
我会活下去。
他笑着向他最重要的亲人们这样承诺着,然后,一次又一次,他从黑暗中醒来。
哪怕身体已经到了衰竭的边缘,他仍旧是一次又一次挣扎着睁开了眼。
就连医生都在惊叹着他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力,赞叹着他的坚强。
他其实并不坚强。
他怕疼,他很辛苦,他经常痛得偷偷地掉眼泪。
可是他答应过他的父母,答应过他最心爱的两个人。
他会活下去。
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拼命地从黑暗中挣扎着回到现实,为了再一次对爸爸妈妈露出他们最喜欢的笑容。
可是意志力终究还是抵不过身体的衰竭,医生宣布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而在医生宣布这件事的第二天,他的父母咬牙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活体冻结,将他的身体封存在绝对零度的低温之中。
直到有一天,医学已经进步到足够治疗他的绝症,再让他复苏。
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负责将他冻结的研究员如此对他的父母说。
因个人的意志力而异,还有许多其他的因素影响,冻结之后苏醒过来的成功率只有十分之一。绝大多数人都会在冻结后陷入永恒的长眠,再也无法睁开眼。
那一天,他浑身赤裸着,被缓缓地推进那个要将他冰冻起来的仪器里。
他睁着眼,不舍地想要再最后看一眼他活着的世界,再看一眼他最心爱的那两个人的脸。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活下去!
那是女人带着哭腔的喊声。
那是男子撕心裂肺一般的嘶吼声。
缪特,活下去!
哪怕意识在下一秒已经坠入黑暗,那两个人的声音也一直在他的脑海深处回荡。
哪怕到了最后,他们对他的要求,也不过只有那一句。
【活下去】。
…………
……………………
不知睡了多久,黑暗中,从梦中醒来的缪特缓缓地睁开眼,带着一点褐色的柔软黑发散落在雪白的枕边。
少年漆黑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泛着光。
他静静地看着前方的黑暗,目光仿佛透过黑暗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带着几分恍惚。
房间还是很安静,轻微的呼吸声在寂静而狭小的房间里轻轻地响起。
良久,侧身躺在床上的少年动了。
他的身体弯成一个半圆的弧度,他的双手轻轻地握成拳,放在唇边。
他闭上眼,在黑暗中蜷缩着身体宛如祈祷一般的姿势。
我会活下去。
他的唇亲吻着自己握成拳的手,他闭着眼宛如在亲吻他那再也见不到的亲人。
妈妈,爸爸,请不要担心我。
我还活着。
……我会活着。
我会遵守我与你们的承诺。
无论我身在何处,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无论用怎样的手段。
我也会让自己活下去。
…………
黑暗的房间里,蜷缩着身体像是依偎在某个不存在的亲人怀中的黑发少年再一次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的门突然自动打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门口。
从外面照进来的光将来人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面上,也落在了床上的人身上。
来人走近床边,微微低头,看着那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少年。
然后,俯下身,他将那孩子横抱了起来,就像是昨晚所做的一样。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
少年那张还带着一点稚气的脸微皱着,没有昨晚那样的平静和放松,看起来不怎么好,那蹙紧眉的样子似乎有点小委屈。
像一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小动物,莫名让人看得有些心软。
年轻的少将就这样抱着怀中的人,面色平静地径直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很晚了,路上的人很少,但是负责在每一层值守的士兵还在坚守岗位。
因此……
“妈呀我刚才好像打了个盹!”
“……好巧,我也是。”
“还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我好像也是哎。”
“……”
“…………你梦到了什么?”
“你先说。”
“你先。”